是個商戶之子呢。
裴稹聽到這幾人語氣中的小覷,側目瞪了一眼,使勁兒將他們撞開,衝著人群之外的老瓜農師徒大喊“十二郎,李十二白你中了,是今春榜頭狀元之一啊”
這一聲悠長高喝穿透人群,兜頭直衝李白而去。
人群中無數詫異、豔羨、吃驚、猜疑的目光紛紛像尋到了落點一般,鎖定在李白身上。
七娘不習慣這麼多目光,稍微往李白身後躲了躲,扯著他袖子問“師父,什麼叫狀元之一啊,你不是說隻有一個狀元嗎”
李白同款迷茫“是啊。三郎又喝多了吧。”
裴稹體驗了一把所到之處,人群自動讓路的爽感,興衝衝對兩人道“我沒喝今年春榜就是雙狀元,不信,馬上就有進士團來為及第者開道了,你自己進去瞧瞧。”
及第者列隊,進士團開道,是進士從此有彆於他士的一種榮耀。七娘雖然覺得又土又顯眼,老瓜農李白卻十分受用。
到這時候,他終於親眼確認了
今春春闈,他果真為榜首
開元年間,新科進士及第,都流行以泥金帖子送往進士家鄉,呈報登科之喜。
李白最近累得夠嗆。除了弄這泥金帖,參加吏部一個走流程的關試,按規矩還得參見宰相,向主司謝恩後,再去參加新及第進士的宴會。
往年謁宰相,那是烏泱泱一群老相公,橫排站在都堂門內都擺不下。今年倒好,陛下“體恤”他們,免了這些繁文縟節,隻例行設下曲江大宴款待,還點名要兩位新科狀元遍遊長安,采摘名花裝點宴會。
這筵席通常都設在曲江池西岸的杏園內,南邊就是芙蓉苑,故而也被長安人稱“杏園宴”。
李白和另一位狀元虞閒累得滿頭大汗,騎馬采花歸來時,就瞧見江邊遠處行市羅列,不少長安商販搭起了帳篷做生意,七娘帶著阿尋他們也混在其中;
而曲江池上彩舟數隻,張相公帶著三使與翰林學士立在船頭,從池水間有曼妙聲樂隱隱傳來。
虞閒壓低聲音告訴他“這是天子恩賜的太常與教坊聲樂。”
李白點點頭,與虞閒下馬撫平一身華服盛裝,在數頃杏花中被人擁著入了筵席。
按規矩,曲江宴原本是陛下要親自接見新及第進士的。誰知春榜放榜之前,天子龍體抱恙病倒了,此事便交由宰相張說代為出麵。
不遠處岸上,傳來七娘的吆喝賣瓜聲“又甜又大的沙瓤寒瓜,吃一個解渴一整天哢哧哢哧”
李白被這吃瓜聲以及隨後傳來的吵嚷逗笑了。
春日放晴,確實應當多出來曬曬太陽。
南熏殿這頭,李隆基已經氣了好幾日。
他原本以為自己搞出中書門下的複審製度,李白的門路就會被堵死,誰知道這小子壓根兒沒有請托人。
合著他是變相幫人家掃除障礙呢
再者,李白商戶出身,本沒有資格參與貢舉,可寧王先前修書一封求情,又呈了件彆樣的天子鏡來,他便爽快應了。
天子金口玉言,他想反悔都沒轍。
李隆基發覺自己做的越多,錯的越多,索性氣悶地鬱於殿內,不出去曲江宴見某些煩人的家夥。
高力士篩了今日加急的奏章進來時,帝王已然神遊南天門。
高力士隻好上前,輕聲道“三郎,這些折子”
李隆基蹙眉,揮揮手道“若無兵事緊急,暫且摞在那邊。朕操勞這麼多年,分神打盹一日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高力士瞧見帝王眼中的厭倦,隻停頓一瞬,便躬身道“是,奴這便去差人尋梨園中人,來給三郎解解乏”
“不必。”李隆基沉吟片刻,道,“朕有些日子沒見玄玄了,今日晴好,隨朕出宮,去公主府去瞧瞧。”
公主府內。
李白又是翻牆進來的,這次還帶著七娘一起。
玉真公主再見七娘,顯然有抑製不住的歡喜。大約是怕嚇到孩子,玉真還儘量控製自己的視線不要老落在她身上。
事實上,七娘根本不在意。
公主府有天南海北請來的廚子,其中一位還是宮中禦廚,這對七娘來說,無異於進了吃貨天堂。
玉真見她什麼都喜歡吃,忍不住笑了,轉頭問李白話又嚴肅起來“新及第進士要去主司向禮部侍郎知貢舉謝恩,可去過了”
李白點頭“去了。”
他跟老賀還喝了兩杯小酒。
玉真又問“期集院的新及第進士聚會呢你朝中無人,這些都是往後的同僚,要多照應才是。”
李白連連點頭“也去了。”
都是裴稹那般的趴菜,不夠他喝一壺的。
玉真不知道李白心中所想,還鬆了口氣“那剩下的就隻有仕途要操心了。進士及第隻是開始,要步入仕途,你可想好了走哪條路”
“還是普通的吏部栓選吧。”李白答。
事實上,李白也沒得選。
這時候從及第進士到入仕,一般來說,隻有三種途徑。一為參加吏部栓選授官,二為製舉授官,三便是退而求其次,成為地方節度使的幕僚。
李白沒有輔佐節度使的打算,也深知製舉看重聲譽,考的是宏詞拔萃之流,還是吏部栓選這條路穩妥一些。
玉真皺眉“若是栓選,許多官職都是由陛下參與任命的。”
李白貴為狀元,在沒有出什麼大錯漏的情況下,應當能順利步入仕途,但具體被分去哪裡做什麼,恐怕就得看陛下如今對他的態度了。
李白心中也明白這一點。
看清處境後,他依然選擇“吏部栓選”,自然是因為這條路更有益。
按大唐貢舉規定,常科舉子的來源一般有兩種一是李白這樣自行報名的鄉貢生;二是中央官學或各州縣學校的生徒。
生徒出身學院派,父祖一輩大多為官,照理釋褐仕途的官職應當要比鄉貢好。
但李白問過裴家和賀知章,看這幾年兩方及第之人釋褐,反而沒有什麼太大區彆。
所以,這對他來說就是機會。
李白將這些簡單提了兩句,玉真便明白了,索性隨他去。說到底,她也不過是看在七娘的份兒上,開口提醒幾句罷了。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
兩人都不說話,七娘便捂著嘴不好意思地打了個飽嗝,問玉真“我好像吃不下了,可以打包帶走嗎”
李白“”
你是把公主府當食肆吃呢,還連吃帶拿的
玉真微怔,眼圈紅了“你你若喜歡,我差人做些新的裝盒帶回去。容之,去叫他們每樣各備十盒。”
李白“公主這樣,弄得好像我虐待七娘一般。”
七娘也震驚,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吸溜我就是覺得沒吃完浪費,吸溜”
拒絕的很堅定,但忍不住分泌的口水把心思暴露的很徹底。
李白扶額“”沒救了。
三個人正為這些吃食你來我往的辯論著,偷聽了一會兒的李隆基卻憋不住了,從半開的窗戶探進腦袋,指著李白道“你,你給朕滾出來”
李白和玉真登時起身行拜禮。
七娘原本還在埋頭苦吃,也被提溜起來。她抬頭一看是老皇帝,竟然還挺高興。
這丫頭自來熟得緊,比玉真這個公主府主人還不見外。對著窗上的腦殼招招手道“去外頭多冷啊。陛下,快進來,這有一桌好吃的呢”
李白“”
請陛下吃你沒打包的剩菜,頭不想要了
沒想到,李隆基竟然真的氣哼哼背著手走進來了。
看見桌上被七娘吃的七七八八的殘羹冷飯,他隻是臉黑了黑,單手點了一下李白,又點玉真。
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往後即便入朝為官,都不得對玄玄有不敬之心。”
李白連忙應聲“草民對公主唯有敬仰,絕無他意。”
這話李隆基半個字都不信。
帝王似乎認定這二人在他麵前演戲,本有意大發雷霆,但想到方才七娘滿麵歡樂的樣子,玉真眼圈發紅的柔慈,他終究對這個從小疼愛的幼妹網開一麵。
李隆基拂袖離去,臨走時,意味深長對李白道“你意欲參加吏部栓選,朕知曉了。”
皇帝說的每一個字總是有深意的。
李白思來想去,沒明白陛下的意思,索性不管了。他先前已經過了吏部關試,隻要去拿了春關牒,便有資格參加栓選。直到栓選流程走完,釋褐的官職公示出來,李白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事情順利的有些怪異。
李白被授官從八品中書省右拾遺。
這是個給帝王進諫,輔佐陛下查漏補缺的小官,當年由女帝設立後,一直保留至今。
三月初八,天色未亮。
大明宮西掖,中書舍人院。
李白穿一身深青色八品官袍,跟在引路使者身後左拐右轉地走了許久,終於進了一座較顯狹窄的殿中。
上使回身,客氣笑道“你是清閒享福的命。咱們中書門下二省,旁的諫官要負責撰文進諫,左右拾遺則不同,隻需要看管供其他諫官呈遞奏折所用的匣子。”
他指著桌上四隻精美的鎏金匣子“噥,那便是了。”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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