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弘文館校書郎王燾便擱下筆,從書房內走出來,衝二人揖手見禮後,笑道“看來七娘身子已經大好,我便放心了。”
七娘樂嗬嗬湊上去,原來是給她看診的小方脈醫者呀
見到是王燾,李白再安心不過,索性讓七娘自己跟著去,他坐在此處陪崔館主下棋飲茶。
王燾帶著七娘出來,邊走邊道“今日天晚了,還在弘文館內的博士隻餘下講經博士李謹,先去請他瞧瞧你該用些什麼讀物”
七娘懵懂點頭,屁顛屁顛跟在王燾身後。
李謹作為講經博士,算是弘文館的中堅力量。除此之外,多是典書、搨書手、筆匠、熟紙裝潢匠這樣的流外官奉職於此。
這位李博士年紀不大,瞧著隻長李白幾歲,眼神裡卻透著許多滄桑。他板著臉問了七娘幾個孝經和論語的問題,七娘對答如流之後,便提升難度,問起了易經、尚書、公羊傳和春秋榖梁傳。
七娘傻眼“我隻會背一丟丟公羊傳。”
又趕緊比著手指頭補充道“就這麼一點點哦。”
王燾忍不住麵露笑意,如七娘這般大的孩子,能做到這般已經十分難得了,而且七娘並非男子,也虧得李白願意花工夫教她。
李謹卻依然板著臉,思忖片刻後,公事公辦道“孝經論語尚可,兩經一竅不通。弘文館內有旬考,一月三次試,你這樣隻能先從第一層開始,通曉大經小經各一本,或是兩本中經。”
“既然學過一點公羊傳,這一年便選小經春秋公羊傳,大經春秋左氏傳吧。”
七娘暈暈乎乎聽著,歪著腦袋看向李博士,總覺得這位郎君長得麵熟,似乎在哪見過。
李謹見她不答話,問“可有異議”
七娘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您指哪我打哪”
李謹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似乎對陛下插進來什麼樣的學生都不會感到意外。
七娘方才打量了李謹許久,王燾也發現了。
兩個人出門走遠之後,王燾便問七娘“為何那般看著李博士”
七娘想了想,有些不確定“我覺得他長得好像一個人。就是裴三郎的,嗷,您不認得他就是崇仁坊兵部侍郎裴家的當家娘子武氏。”
王燾聞言,眼神黯了黯。
他們當然會長得像。
王燾擔心七娘過於聰慧,猜到什麼招來麻煩,索性蹲下身低聲道“李博士雖被聖人賜姓李,本族卻是武氏。你說他與兵部侍郎裴光庭之妻武氏長得相仿,其實也不算錯。”
“細論起來,李謹的生母方城縣主,與武氏都是武三思的女兒,乃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
七娘瞪圓了眼“那李博士豈不是要喊武娘子姨母啦”
王燾點點頭“不過,人與人的親疏遠近不隻靠血脈,你可不能插手點明此事。”
七娘想到自己跟李白的師徒情,那簡直就像是用鐵水焊在一起了遂十萬分讚同地使勁點頭“我明白”
王燾笑著摸了摸七娘的腦殼,起身繼續往藏書樓去。
他沒有告訴七娘的是,李謹的阿耶,便是先天政變中,唯一從鎮國太平公主府活下來的幸存者。
他名薛崇簡,乃是太平公主第二子。
太平公主被賜死之後,薛崇簡便受命帝王改姓李,隨後出長安做了蒲州山西永濟州刺史的佐官。
四年前,方城縣主與李崇簡這對夫妻雙雙病逝,李謹作為其後人奉詔入長安,被安排在這蕭條沒落的弘文館內。
王燾出身宰輔之家,看得自然清楚
在先天年間那場爭鬥中,弘文館學士們因為支持太平公主,開始遭到了瘋狂打壓。這十五年間,他們作為前朝反叛舊臣,一個一個被陛下貶謫、流放或賜死。然後,再將他們的子嗣後代都丟進來,用弘文館這座牢籠囚禁致死。
這是陛下對太平一黨的不間斷報複。
王燾想著,忍不住扭頭瞧了一眼身旁的小女郎。
隻是不知道七娘進來讀書,卻是為了什麼
弘文館的藏書樓自貞觀修建以來,圖書愈增。其中有曆朝曆代的史書經籍,也有許多未公開發行的藏品,甚至孤本數目亦不在少數。
王燾作為館中校書郎,對這些書籍的排放早已知悉於心。
他一邊往裡走,一邊對七娘道“你自己找幾本畫冊翻翻,我去為你尋合適的經史讀本。”
七娘頭一次見這麼大的藏書樓,仰著頭眼神在發亮。連連應聲,便鑽進書堆裡去瞻仰。
“哇,這麼多經書”
“啊這麼厚的史書”
“誒嘿嘿,好好玩的畫冊,尉遲敬德這門神像真帥啊”
王燾聽到七娘小聲誇尉遲將軍的長相,忍不住笑了。
又過了一會兒,王燾聽到七娘腳步聲上了樓,也沒在意。弘文館三層樓藏書二十萬卷,當年陛下在氣頭上,想要一一排查這些書中有無造反忤逆之言,最後都放棄了。
七娘又能找出些什麼呢。
三層頂樓。
七娘斜坐在一張刻意倒置的書台上,雙手捧著一冊古樸的書卷。
這書是某個人閒暇之餘自撰的讀物,用料還是宣州府產的“貢紙”帝堯麻箋,因而七娘拿到手時,雖然落了灰,紙張卻細膩柔白,沒有一點泛黃之處。
七娘翻開書冊扉頁,上記
“餘幼時病弱,至開元十年夏已大勢將去。今特將所學兵陣詭道記於一冊,願有緣人得之,為萬世之太平而用。”
書頁的左下角,赫然寫著一個風骨峭峻的“武”字。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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