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字剛落下,借著昏暗的靈火,雲念瞧見了自己來時的路,出現了數十隻傀儡。
方才安靜站立在隧道兩側的傀儡一股腦地湧了過來,或直立奔跑或四肢攀爬,皆都披著乾枯如亂麻的頭發,五官扭曲神情呆滯,瞳仁漆黑毫無眼白。
這些傀儡不是殘次品。
這是傀儡師故意放來誘敵的。
目的便是等她深入隧道,將其堵死在裡麵
不出意外,其餘的隧道也是這樣,那謝卿禮
現在不是擔心他的時候,你先解決這些傀儡
一隻利爪已經衝著她的麵門襲來。
聽霜劍應聲出鞘,長劍衝入傀儡群,瞬間砍斷了十數隻傀儡的頭顱。
踏雪峰的劍法極柔,靠的便是靈敏,從來不是硬剛。
雲念遊走在這些傀儡之間,聽霜極通人性,跟隨著她一劍一顆頭顱的斬落,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殺死這些傀儡。
但這麼打下去也不是辦法,雲念聽見後方的隧道中也出現了沙沙的聲音,接著便是更多的傀儡衝了出來。
她忍不住罵了聲國粹
小草。
那傀儡師到底是煉了多少傀儡
他都不休息一下的嗎
雲念咬咬牙,微俯身子便要衝上前,足尖輕點方離開地麵
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腳踝,將她狠狠拖了下去。
雲念“”
可她並未砸到地上。
失重感包圍住她,還未墜落在地麵,一隻手鉗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翻了過來,以麵朝大地的姿勢把她
夾在了胳膊肘下。
頭頂上方的石門合上,將那些傀儡阻隔在外。
雲念聞見刺鼻的腐臭味,夾雜著熟悉的氣息,她微微抬頭,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師兄”
江昭皺著眉,滿眼的嫌棄,一隻胳膊夾著她。
“嘖,丟人。”
他鬆開手,雲念被他扔在了地上。
她握緊了拳頭,“江昭”
江昭拍拍手,一身青衣已經破損不堪,俊朗的臉上掛著幾道血絲,周身淩亂像是經曆過一場混戰一般。
他安靜看著雲念,雖然神情依舊欠揍,但眼底含了絲笑意。
雲念的怒火忽地就散了。
兩人沉默對視了許久,雲念問“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江昭笑了出來,揉揉她的頭發,“沒事。”
雲念繞著他左看右看,確定他都是些皮外傷後,懸起的心終於沉了下去。
她長呼口氣,卻發現江昭身邊少了個人。
“蘇師姐呢”
“她不在這裡。”江昭道,“她在琴溪山莊。”
雲念忍不住問“到底怎麼回事,我來到這裡便發現了那傀儡身上有你的靈印,擔心你出事了,便一路跟著來了,可你不應該去琴溪山莊了嗎”
江昭收了笑意,唇線緊抿。
雲念“是出什麼事了嗎”
江昭的目光複雜,道“琴溪山莊有妖。”
“什麼意思”
難道說這一切與琴溪山莊有關
江昭又道“你也收到了百花貼吧,我與阿楹此番除魔歸來,也收到了請帖,我們五日前就提前到了,但入住山莊的第一天便發現了不對。”
“發生何事了”
“皇帝和貴妃在這裡,身為修士在情分上也要確保他的安全,當晚我於南廂巡夜,貴妃死了。”
雲念也不免詫異。
皇帝如今近五十,雖為人族之首,但後宮並不豐盈。
少年時娶妻,封為宜淳皇後,但皇後於二十五年前便已病逝,隻留下一子,便是當今的太子。
宜淳皇後病故半年後,皇帝納了妃嬪,便是當今的貴妃,此後隻有這一位妃嬪。
皇帝有多寵愛這貴妃人儘皆知,不僅允她一同上朝,還將當今太子過繼到她膝下,由她撫養長大。
貴妃也頗疼這太子。
可如今這貴妃死了
江昭接著道“事態嚴重想必你也清楚,貴妃橫死,雖說修士獨立於人族外,皇帝無權差遣我們,但你知道,妖祟是歸修士管轄的。”
就算傀儡師殺的是一個尋常百姓,他們也得出手。
雲念:“所以你便來查”
“對。”江昭點頭。
他查到了這傀儡師頭上,於是心生一計,知道那傀儡師有抓人排戲的癖好,故意被傀儡抓來演砸尋到這煉偶室。
雲念:“那傀儡師呢”
江昭眉頭微蹙:“走了,我被傀儡帶到這裡,與他打了一架,他的修為很高,我完全不是對手,在他動手殺我的前一刻突然停了手,像是有什麼急事一般,急匆匆便離開了。”
“你可見到他長什麼樣了”
“個子很高,聲音很粗,臉上帶著麵具沒有看清五官,應當是個男人。”
雲念的腦子很亂,原書中的傀儡師,有對貴妃下手嗎
係統連忙翻看原書,很快便上線沒有,按原書的時間線,他現在應該在秦郡,怎麼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雲念呢喃著“原書劇情出現了偏差,這是為什麼”
你的存在不就是為了糾正劇情,偏差是遲早會出現的。
但不應該這麼早。
“雲念”
“我在”
江昭晃晃她的肩膀,雲念瞬間回過神來。
江昭擰眉:“你發什麼呆呢”
雲念搖頭“沒事,想到了些無關緊要的。”
她這才有空看了眼四周,都是石壁,光禿禿的實在沒什麼好看,但起碼沒有人皮了。
上方的撞擊聲還未消失,那些傀儡還在,現在不是衝出去的時機。
也不知道謝卿禮那邊怎麼樣了。
雲念歎了口氣。
沒想到本意是帶謝卿禮出來玩一趟散散心,如今卻卷入一樁棘手的事情。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當與這傀儡師的身份有關。”
江昭拽著她的衣袖來到了一處石壁前,他點燃幾簇靈火,照亮了眼前的石壁。
石壁上畫著一幅畫
不,應該說這一麵石壁,便是由這幅畫組成的。
是隻巨鶴。
即使是石畫,每一根毛發也栩栩如生。
鶴身高挺,兩爪粗壯直立,鶴眼鑲嵌著碧綠的寶石,居高臨下睥睨著它們,像是活了一般,遍布威嚴與莊重。
它的尾羽很長,長到拖地,貼著珍貴的金箔。
江昭又道“你來聽。”
他揮劍劈斬上去,整個石壁沒有一絲損壞,連塊石頭都未曾掉落。
但那尾羽上貼著的金箔在振動,一聲接著一聲的尖嘯響徹整間地殿。
叫聲尖細響亮,回音一聲聲,一陣陣,仿佛垂死的哀鳴,回繞在不大的石室中。
雲念隻感到一股寒意自腳底湧上頭頂,沿著經脈遊走,到達
肺腑冰凍渾身血液,呼吸好似都困難了起來,頭皮隱隱發麻。
係統也愣了:雲念,這
這怎麼可能呢
江昭收回劍,說“這聲音是從它的眼睛中發出的,那兩顆寶石是留音石,這叫聲是這種鶴瀕死時錄下的。”
雲念低聲道“金尾鶴”
江昭“你認識這鶴”
雲念訥訥頷首“當年殺害謝卿禮母親的人,身上掛著的令牌上雕刻的便是這種靈鶴,他們是個組織。”
她一眼不眨地用目光描摹壁畫,與江昭細細說著她知道的消息。
地殿中隻餘環繞的哀鳴聲,以及雲念沉重的聲音。
鳥啼聲遮住了外麵的動靜,兩人都沒有注意頭頂上方的碰撞聲已經消失,石板被人從外打開,少年安靜站著,望著這下麵荒謬詭異的一幕。
直到雲念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兩人的交談被打斷。
雲念回身看去。
謝卿禮不知何時來了,並未點燃靈火,清晰的輪廓線條隱匿在陰影處,臉色有些蒼白。
雲念腦子一嗡,後脊背一僵,下意識想要遮住壁畫,剛抬手卻覺得自己有些蠢。
她來到他身邊囁嚅道:“師弟”
謝卿禮神色平靜看不出情緒,比起雲念的緊張,他好像從未見過這些壁畫一般淡定。
他垂眸看她側頸的一道傷痕,很小很淺,甚至都未出血。
但他還是注意到了“師姐,你受傷了嗎”
雲念摸了摸脖頸,唇瓣抿了抿道“我沒事。”
少年並未看一眼那壁畫,抬起手輕碰雲念脖頸的傷痕,用靈力修複後收回了手。
他點點頭“師姐,我們離開吧,沈公子的人找了過來,外麵的傀儡已經被清理乾淨。”
這下連江昭都愣了,沒想到他這般淡定。
“師弟”
謝卿禮轉身,翻身利落地跳上去,對著雲念伸出了手。
“師姐,我拉你上來。”
雲念與他對視,少年耐心地等待著她,並未出言催促。
寂靜過後,纖細的手交疊在修長的大掌之間。
謝卿禮握緊手,將雲念提了上來。
江昭也跟著翻身而上。
在被謝卿禮拉走的前一刻,雲念回身最後看了眼那張壁畫。
那隻靈鶴。
一路上暢通無阻,這裡的傀儡確實都被清理了,謝卿禮握著她的手腕並未鬆開。
他看似淡然,但力道很重。
雲念的手腕被他牢牢攥緊,他的體溫比之以前更加冰涼。
一連走出洞穴很遠,少年鬆開了她的手腕。
雲念看去,手腕上已經紅了一小片,他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般淡然。
“師弟”
“謝卿禮。”
雲念和江昭一起出聲。
天已經蒙蒙
亮,微亮的銀光劃破了漆黑如墨的夜幕。
謝卿禮並未應聲,上前幾步來到洞穴口單手執劍。
江昭看出了他想做什麼“他要毀了這裡。”
這洞穴深處不知道還有多少傀儡,他要儘數毀了這些傀儡。
刺亮的劍光自碎荊的劍身上迸發,劍身虛化成遮天蔽日的劍影,冷冽的劍氣帶動所有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他揮劍而下,身後巨大的劍影劃破虛空,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然砸去。
地麵寸寸塌陷,轟鳴的炸裂聲過後,整個洞穴爬上裂痕。
煙塵蕩起,洞穴被掩埋地下。
樹木也隨之倒塌掉入深不見底的地坑,遮住了這些令人發指的罪惡。
煙霧散去,謝卿禮站在倒塌凹陷的地坑前。
風吹而過,樹影婆娑,他背著月光站立。
沈石見上前幾步,聲音顫抖“不是,謝公子這麼強嗎”
江昭的瞳仁微縮,呼吸微微粗重“他真的是金丹嗎”
他一直疑惑但得不到回答與解釋。
謝卿禮,當真是金丹嗎
江昭的困惑尚未解決,便瞧見身旁的人一閃而過,待他回神之時已經跑出了甚遠。
“雲念”
雲念來到謝卿禮身邊。
他太高了,方才那股厲風將他高束的馬尾吹的淩亂,有幾縷擋在麵前遮住了眼,雲念便繞到他的正麵探頭去看。
他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白皙如玉的臉上被碎石劃出了些傷痕。
雲念輕聲喊“師弟。”
少年長睫輕顫。
雲念拉住了他的手指,涼到像握了塊冰塊。
“師弟,彆看了,你受傷了,我們走吧,回去幫你療傷。”
謝卿禮眨了眨眼,雲念牽起僵硬的肌肉,扯出了個笑容。
很僵硬,不如之前十分之一的生動。
悶笑聲響起,謝卿禮周身的霜寒瞬間消退。
他動了動指尖,雲念蹬鼻子上臉握住他的手。
謝卿禮說“好。”
任由雲念拉著他離開。
見他發泄了心中的情緒,將他拉遠了些,雲念這才放下心來。
她有時間看了眼周圍,才發現原來來了這麼多人。
沈石見的身後是一隊穿著黑鐵盔甲的人,為首的那青年還有修為,且修為不弱,比江昭還要高些。
為首的青年上前幾步,朝雲念和謝卿禮行了一禮“元奚在此多謝姑娘和公子相救太子殿下,此番陛下在琴溪山莊設宴,幾位請隨我離去。”
雲念原地刹住。
太子殿下
元奚
元奚是皇帝的寵臣,官居太傅啊
而太子沈之硯
不對,沈之硯。
硯,石見。
沈石見。
沈石見是沈之硯
雲念剛反
應過來,元奚已經站直了身。
他瞥了眼已經塌陷的洞穴,麵無表情說:“傀儡師陛下會追查到底,貴妃身死,此事必不能”
“你說什麼”
他的話還未說完,沈之硯幾步並作一步上前。
他拽住元奚的小臂,目呲俱裂問“太傅,你方才說什麼”
元奚彎下頭,單膝跪地雙手作拱“太子殿下,貴妃娘娘已於五日前薨逝。”
沈之硯幾乎站不穩,腳步踉蹌後退,唇瓣抖動眼球微顫,幾乎在瞬間便紅了眼。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母妃怎麼可能死”
“你騙我,你騙我”
淚珠斷線般落下,沈之硯頹然跪倒在地,身形一點點佝僂,成串的淚珠滴落在泥地上,絕望的哭聲如同困獸。
無一人說話。
太子沈之硯五歲便被過繼到貴妃膝下,貴妃對他極儘寵愛,雖非生母,勝似生母。
謝卿禮的目光落在跪地哭泣的青年身上,喉結微動,唇角漸漸抿起。
琴溪山莊。
沈之硯最終還是哭昏了過去,元奚命人將他送下去休息。
處理好沈之硯的事情後,他道“諸位一晚沒睡,如今已經天亮,先去休息吧,晚上陛下要設宴,會有人帶諸位前來。”
江昭掛心蘇楹,已經將近三日未見,回到琴溪山莊的那一刻便去找了蘇楹。
偏殿隻剩下雲念和謝卿禮。
她欲言又止,要說不說的模樣讓謝卿禮先忍不住開了口“師姐,我沒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但雲念終歸放心不下“師弟,不然我們聊會兒天吧。”
謝卿禮卻搖了搖頭,瞧著有幾分疲態“師姐,我累了。”
他都這般說了,雲念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
“那你早些休息,晚上見。”
“好,師姐也是。”
雲念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的一刹那,謝卿禮吐出了大口鮮血。
他跌跌撞撞腳步虛浮地進了屋,眉峰和長睫上結了層冰霜,逐漸順著脖頸向下蔓延,直到渾身都是薄霜,整個人像是從冰窖中撈出來的一般。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鮮血幾乎是噴濺而出,掛在蒼白的唇上分外明顯。
碎荊懸浮於虛空之中,淡藍的劍光自劍身上迸發,化為千萬縷絲線湧入少年的經脈之中。
謝卿禮無力倒在地上,血水從鼻腔、唇齒、耳洞處湧出,少年渾身都是白霜和血。
長睫半垂遮住暗淡無光的眼,他徒勞伸出手探向一旁的牆壁。
一牆之隔,雲念就在那裡。
“師姐,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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