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萬死不負聖恩不是虛言,隻是我覺得生得其名,死當其所做女官不是我長項,太後和皇上彆笑話我心氣高,您賜我的巾幗女傑,我一直牢記在心,我還盼著建功立業,給皇上做更大更好的放映機呢”
這話說得討喜,太後臉色緩了緩。
“母後。”
太後身旁立著的那扇三折屏,依舊紋絲不動,裡頭的女人靜坐了兩個時辰,終於在此時出了頭一聲。
“我半隻腳踏進空門,按理兒,本不該再摻和家事。”那女子音色虛渺,聲調平得聽不出活氣來。
可她話鋒一轉,用詞漸漸刁鑽“隻是瞧著這事兒可笑咱天家的祥瑞之氣,竟庇不住一個三歲稚兒,人說老來子,老來子,多災多病不是常事兒麼成天找什麼妖道卜命,不如先洗涮乾淨自己的腦子。”
屏風後頭的含山長公主偏了偏頭,隔著細紗與皇上望了一眼。
“自打皇後身子抱恙,你這後宮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奸婦當道,亡國七患也。”
“皇姐”皇上赧色上頭,側過頭嗬斥了一聲。
屏風後頭的長公主輕蔑地笑了聲,再不開口了。
眼看著塵埃落定,坤山真人緊緊擰著眉,欲再說,卻不知顧忌什麼沒敢開口。
隻有姚妃抱著九殿下不撒手,
聲音帶了哭腔,死死盯著唐荼荼不放,語速快到了極致,喃喃道。
“求姑娘救救我兒小九今兒吃什麼吐什麼,他這三日幾乎水米不進,熬不住了”
唐荼荼心抖了一抖,強迫自己硬起心腸,輕聲道“娘娘去請太醫吧,民女實在不懂醫理。”
她叩首要告退,皇上一揮手,示意她和她那不識抬舉的爹趕緊滾蛋。
唐荼荼扶起爹爹,唐老爺腿軟得幾乎站不住,掩著手抹了一把老淚,又憋著嗚咽聲,活像一個咕嚕冒泡的氣泡水瓶子,裡頭盛滿了“枉我熟讀聖賢書,卻不忠君、不順君”的哀慟,還有位卑言輕、護不住女兒的悲哀。
他父女倆轉身要出殿,這動作,掐滅了姚妃的最後一線理智。這柔弱的婦人身上爆發出悲絕的力氣來。
身後一片杯盤落地聲,宮人驚呼,九殿下淒厲地哭了一聲,孩童的聲量尖銳刺耳。
唐荼荼愕然回頭望去。
姚娘娘竟朝著她的方向跪下了,形容癲狂。
“妾就這麼一個孩子你們都盼著他死我說是巫蠱你們沒人查”
“長春宮伺候我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我的嬤嬤、丫鬟,全被冠上妖言惑主的罪名,不見了蹤影沒人幫我”
“長春宮裡有鬼一到夜裡處處鬼影你們沒人信都說我病了,給我喂藥,那是害我命的藥娘和嫂嫂進宮看我,你們卻在飯菜中做手腳,叫我啞口不能言”
唐荼荼邁開的一步僵在當場,從頭發絲冷到了腳。
她在說什麼
是犯病了麼
“妹妹句句含沙射影的,不如把話揭開明說”
紀貴妃濕了眼睛,平日再溫聲細語的人,這會兒也有了脾氣“自那次小九在宮外受驚之後,你就處處疑心我要害你,我接連往長春宮跑了三趟,賠了不是,告了罪,親手給小九縫了荷包、縫了小衣,怎麼還不夠”
“皇後娘娘身子抱恙,陛下信重我,才讓我打理後宮。我日日嘔心瀝血,
不敢怠慢一日。”
“你說九兒因吃了生木瓜咳喘,我嚴懲了禦膳房的廚子;你說長春宮裡有邪祟,我為你大開方便之門,叫道士和幾十金吾衛夜宿宮中”
“我為小九操的心比我兒還多恨不能親手學了岐黃之術,給九兒拔去病症,竟還不能求得你諒解,到底如何才能稱你心、合你意”
紀貴妃含淚道“妹妹又是說巫蠱,又是說奸人,你不如明著說是我要害你,是也不是”
“不如趁著今夜去稟了皇後娘娘,讓娘娘還我個青白”
這三十多歲的美婦人淚盈於睫,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細白光潔的脖頸挺得直直的,有種蘭草柔韌卻不可催折的韌勁。
姚妃喊劈了嗓子“你就是長著一張巧言令色的嘴小九心智純良,他見了宮裡哪一個人都要笑,唯獨對你小九從來不敢在你麵前笑鬨,孩子都是知道誰好誰壞的”
“鬨夠了沒有”
文帝驀地拂袖,一張文質彬彬的臉上幾乎被怒火衝出猙獰之色,嘴角眼角都在抖,喝道“送她回宮送你們主子回宮”
這群人,瘋了吧
唐荼荼怔怔看著這場鬨劇,恍惚間覺得自己今夜做的是個夢,全離奇得不敢想。
三言兩語要安排她人生的太後、半瘋的姚妃、說得比唱的還好聽的紀貴妃、當庭嘲諷弟弟的長公主、還有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老太妃們。
這就是皇家麼
不該是這樣的
唐荼荼腦袋疼得厲害,似有細針從太陽穴往裡戳,大殿裡的甜香愈發誘人。
眼前的人影似成了重影,她使勁眨了眨,重影又不見了。
姚妃對上她這雙清明的眼睛,竟猛地前行幾步,砰砰幾個頭重重磕下去,磕散了頭上戴的首飾。
那些金釵玉簪不知怎的的那麼脆,珠子滾了一地。
“唐姑娘救救他救救我的央央他才三歲他還沒見過紅牆外頭什麼樣”
她臉上涕泗橫流,一點沒了皇妃該有的
樣子。
“您您彆”
唐荼荼呆住了,下意識地要扶她起來。
身後,一隻大掌扣住她小臂,唐荼荼猝不及防,被這失了力道的一掌拽下白玉階,差點拌個趔趄,又被那人拉著站定。
是二殿下。
晏少昰神色平沉,隔著鬨劇中的幾人,與皇上對視“既是家事,讓外人來摻和什麼。父皇也累了,改日再議罷。”
他看也沒看唐荼荼一眼,冷漠一揮手“退下”
裡頭的回護之意明顯,唐荼荼心口血液複溫,扶著唐老爺往外走。
她走得慢了一步,殿裡的動靜溜進耳朵,一群宮侍們驚恐喚著“娘娘”。
唐荼荼又一次回頭,瞳孔一縮姚妃竟跪行著跟過來了
幾個嬤嬤婢子摁不住她,一群太妃嬪妃驚叫出聲,都往真龍天子那兒躲去,避她如避蛇蠍。
唯獨九殿下,被姚妃護在懷中,她眼神中傳達出一位母親瀕死的絕望來。
唐荼荼被這股莫大的悲愴擊中,似一錘子敲碎胸腔,掄到她心上。
這不對
有哪裡不對
這些人的反應,沒一個對,都像是朝著瘋症去了。
我頭怎麼這樣疼
保和殿中的金蓮燭照出光怪陸離的影兒,唐荼荼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沒了,喃喃道“爹,你先走”
坤山真人比市井混子還不如,一身法衣叫他穿成了戲袍,喝道“娘娘被邪祟附體快將我所有道眾請來,就在這保和殿中做法”
外邊的金吾衛提刀往進衝“來人護駕護駕”
唐荼荼被撞了個七葷八素,撞出她兩分清醒,在混亂的人流中分辨出了詹事府的人那是帶她去知驥樓見文士的張偆,還有太子身邊得用的徐先生。
她死死扯住張偆的袖子“傳太醫。”
張偆驚駭地望望她,又望望殿內“可真人說”
“真人個雞毛撣子”唐荼荼出離暴躁了“狗道士有個屁
用這是瘋症精神病傳太醫”
殿外夜風撲麵,吹散那股子怪誕的甜香。
她頭疼得似刀絞,卻有一線念頭異乎尋常的清晰,對上那徐先生的眼。
“捂住口鼻,帶人進去,把裡頭所有香爐都滅了那香裡添了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可能爭議性比較大,但思來想去,磨磨唧唧不痛不癢的宮鬥太煩人,利索點劈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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