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裡的東西從桌上跳到地上,其中一顆還咕嚕嚕滾到了丈夫的拖鞋鞋背上。
精致美麗,又圓又大,在漆黑的廚房裡閃著金燦燦的微光。
丈夫撿起來,在指間轉了轉。
是來自海洋的金珍珠。
他溫和地說“我想這不是小黃魚。”
沈淩“阿謹,你醒啦,嘿嘿,嘿。”
他怎麼知道本喵是在找小黃魚本喵的仆人會讀心術實錘
祭司大人悄悄轉轉耳朵,想分辨出對方生氣的程度。
但片刻後,她隻聽到了一聲歎息。
在漆黑的廚房裡,這聲歎息裡她聽得懂的“縱容”分量似乎減輕了,她聽不太懂的“無奈”分量似乎加重了。
沈淩想,這大概不是開心的那種歎息。
因為這種歎息讓她心裡很難過。
“淩淩,跟我回房間吧。這麼晚了吃小黃魚對牙齒不好,而且我現在很困,明天再來收拾你弄倒的珍珠,好嗎”
沈淩沒有就這個問題給出回答,沈淩悶悶地說“我以為我不會把你吵醒的。對不起。”
“”
“阿謹,我就是想來弄點東西吃。”
本喵做噩夢了,心情不太好,所以你最好主動過來幫本喵做點吃的,然後再摸摸本喵的頭。
沒有亮光的廚房裡什麼都看不見,也沒有薛謹那雙眼睛的乾擾,沈淩很順利地憋住了一連串要從嘴巴裡跑出來的無理要求。
“我就是想來弄點東西吃,因為我肚子餓啦。”
回應她的又是一聲歎息。
沈淩分辨出這聲歎息同樣不是開心的歎息。
“這麼晚了吃小黃魚真的對身體不好,淩淩。”
她聽見他走過來的腳步聲,“肚子很餓的話,我來給你下碗麵條吧,去旁邊的椅子上坐好。隻打一顆溏心蛋可以嗎”
唔。
沈淩握緊了自己的睡裙,衣料被抓出了一朵小小的褶皺的花。
薛謹已經走到她身邊了,並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因為時間實在是太晚了,淩淩。”他哄道,“想吃溏心蛋的話,明天我再給你打兩顆吃”
藤紫色的異瞳所擁有的視覺無與倫比,黑暗裡的一切都無比清晰譬如沈淩揉皺了裙角的手,譬如沈淩微微鼓起來的臉頰。
沈淩不開心。
分辨出這個姑娘情緒的方式,對他而言有千千萬萬的方法,所以有時候閉著眼睛也能猜到。
而對沈淩而言,這就不是很公平了。
隻有看不到他的眼睛,碰不到他的手掌,在環境完全漆黑的情況下她才能從對方的歎息裡窺見一點點的不對勁。
她還分析不出這一點點的不對勁,隻能通過“是否讓本喵莫名其妙難過”判斷出基本的開心或不開心。
因為薛謹這個仆人本身就是個巨大的乾擾因素啊
現在他明明都不開心地歎氣了,但她還是得到了剛才在腦子裡想的東西好吃的和摸摸頭這個仆人不僅有讀心術,還有超能力嗎
唔,唔,從摸頭的手法也完全辨彆不出來他是不是不開心嘛
摸摸本喵的頭難道不是互相開心的好事情嗎
這可是特彆權力特彆權力
“淩淩,讓一下好嗎你擋住廚房燈的開關了。”
“哦。”
沈淩挪了挪。
“淩淩,廚房燈還在你背後。”
沈淩挪了挪。
“淩淩”
“啊知道啦知道啦我來幫你開燈等等”
沈淩轉過身,沈淩煩躁且胡亂地揮舞爪爪,沈淩“啪”地推開了廚房燈開關旁的廚房推窗。
外麵正在下雨,傾斜的風把垂落的雨絲全都吹了進來,以一點都不文藝的狀態“嘩啦啦”撲到了薛謹的臉上。
薛先生“”
啊,這風,這雨jg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正想提醒沈淩把身體挪開避免淋潮,就見後者早已靈敏地從他的胳膊下鑽了過去,拽住他的睡衣後背,嚴嚴實實藏在了後麵。
啊,這風,這雨jg
你們好,我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擋雨盾牌jg
“現在我給你做完夜宵後還要去洗澡了。”
薛先生蕭瑟地說“而且我隻有這麼一件秋季睡衣,淩淩。”
“對不起,可是嗯,我討厭雨。”
沈淩躲在他背後咕噥“條件反射就”
這是在說謊。
沈淩一點都不討厭雨,她喜歡一切屬於外界的自然天氣,無論那是能把人嘴唇烤裂的豔陽天還是瓢潑陰沉的大雨,她都可以玩得很開心畢竟在教團裡時什麼都體驗不到啊。
隻是,剛做過那樣可怕的噩夢,此時的她再碰到雨,就難免會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畫麵。
譬如夢裡那個壓抑又陰沉的回廊,譬如回廊上染著的血,譬如被血染紅的不會響的鈴鐺嘶,光是想想,身體就一陣又一陣的發冷。
她又縮在薛謹身後縮緊了一點,再次強調“我超級超級討厭下雨,阿謹,快把窗子關上啦”
你急什麼,公主殿下,被當作擋雨盾牌已經淋潮的人是我。
薛先生很想懟回去,但懟老婆是不對的,他忍住了。
“淩淩,你在說謊,你不討厭下雨,我們結婚那天你還在雨裡興高采烈踩著水玩。”
哎,還是懟回去了,沒忍住。
沈淩一噎,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是有這麼一件事來著。
“我”
“為什麼要說謊”丈夫雖然和和氣氣的,但真的使用問號總是令人無法逃避,“如果想要我儘快關上窗戶,你就告訴我你說謊的原因,好嗎”
“我做噩夢了我被嚇到了噩夢裡麵有雨我被嚇到才會跑出來找吃的因為我一個人待在被窩裡睡不著”
沈淩一連串喊出來,試圖跺腳時踩到了地上滑落了金珍珠,於是向後一倒,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餐桌上。
薛謹轉身,但試圖伸出去扶她的手臂停在半空。
看到這隻貓順著勢能坐倒,沒摔著後,又略尷尬地收了回來。
不愧是幸運s,嗯。
“淩淩,如果是因為做噩夢睡不著,為什麼不把我喊醒”這孩子處理情緒的方式似乎有點曲折,“而且你不會一個人待在被窩裡,我就待在你旁邊,淩淩,隻要你把我喊醒,我們今晚就也許就可以共用一個被窩睡覺。”
他咳嗽一聲,慎之又慎地補充“如果你非常害怕的話。”
沈淩用鼻音“哼”了一聲。
薛謹詫異地發現自己聽到了一點小哭腔。
“我不想把你吵醒,我決定不把你吵醒,自己解決的。”
餐桌上也鋪著大顆大顆亂滾一氣的珍珠,硌得她嬌嫩的皮膚難受極了,於是沈淩糟糕灰色的小情緒一股腦爆發出來。
她問“你為什麼會醒我非常非常小心了”
薛謹“嗯怎麼說呢因為我睡眠基本都很淺而且”
而且今晚發生的事情有點多,做下的決定過於艱難,光是想想就胃疼得睡不著覺。
好不容易陷入淺眠時,又察覺到你突然坐起,在旁邊呼哧呼哧喘氣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新遊戲,但總感覺這個時候主動睜眼搭話會很尷尬,索性繼續裝睡,因為你玩上頭了絕對會把我晃著肩膀弄醒
但你後來盯著我的臉看了幾分鐘,所以似乎再也沒有什麼適合“逐漸轉醒”的好時機了。
如果不是你盯著我空前安靜地看了幾分鐘、又刻意放輕步子偷偷溜出去的行為讓我以為會發生什麼“妻子深夜打包所有玩具積木毅然和情人私奔”的可怕事件,我是不會主動出來找你的。
畢竟所有“妻子深夜偷偷離開臥房”的故事都沒什麼好下場。
彆問,問就是幸運eの疑心病jg
腦子裡滑過一長串心理彈幕的薛先生輕咳一聲“我就是睡眠比較淺。你一一離開,我就醒了。”
這當然是在說謊,並且這是今晚發生在這個廚房裡的第二個謊言。
沈淩屁股下依舊有硌人的珍珠在滾動,她口氣愈發暴躁“那你乾嘛睡眠這麼淺我這麼努力了我這麼努力不想把你吵醒”
第二個謊言並沒有被揭穿。
“淩淩,我”
“我就是,就是不想再打擾你了啊本來瞞著你租那種碟片就是不聽話,然後你勸我不要看我非要看還是不聽話,看完了纏著你不讓你走依舊不聽話,剩餘的電影都不看點心也沒全部吃完就說想縮進被窩”
薛媽媽忍不住“淩淩,那是一整盤點心,沒必要全吃”
“你閉嘴聽我說完”
薛媽媽“”
他比了一個拉鏈的手勢,不過黑暗裡估計對方沒看清。
“我,我今晚做了很多很多不聽話的事情然後我以為你沒問題的結果,結果到了很久之後,我才發現你不開心我笨死了”
她揉著眼睛說“不就是噩夢嘛不就是有點可怕嘛不就是、不就是、嗝、不就是丟臉到嚇哭了啊反正這種東西吃點東西拍拍臉就會消失不見的比起我的這些不開心,我更想在阿謹不知道的地方完美解決然後去逗你開心這樣才是帥氣的行為,這樣才是偉大的行為,這樣才是、才是”
“啊可是你總這樣總這樣一直一直一直這樣隻要出現就能把我照顧好就算用不開心的感覺歎息摸頭也很舒服而且我甚至不需要表達出來摸頭吃東西之類的亂七八糟的需求,我就算不表達你都知道我渴望什麼”
“阿謹最笨了有超能力也最笨了笨死了知道我想要摸頭想要吃東西,不知道我想照顧你嗎你為什麼不開心呢你為什麼會歎氣呢你為什麼摸我腦袋的時候都不開心呢”
哭聲從大到小,抽噎從小到大。
桌上的珍珠從動到靜,窗外的雨珠從靜到動。
珍珠不滾動了,沈淩被硌疼的屁股在稍微好轉。
雨珠愈下愈大,薛謹未關的窗戶在往廚房裡灌水。
“我想、我想逗你開心”
沈淩吸吸鼻子,徹底不哭了。
“我想讓你和我一樣開心。”她微弱地說,“對不起我剛才又在不聽話地發脾氣。”
嘶。
“淩淩,聽好。”
沈淩哆嗦了一下,她的臉頰上傳來又冰又涼的觸感,那可能是薛謹被雨水澆濕的手指。
“我心情不好,不是因為你所做出的任何行為。無論你聽話還是不聽話,我都會因為看見你而不由自主地微笑現在心情不好,是因為一些除你以外的原因。大人的原因。自私的原因。沒有人會在被禁止靠近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時心情愉快的。”
他頓了頓,緩聲解釋“但為了規則,有時候,大人不得不禁止自己。”
“什麼什麼規則呢”
身份。地位。命運。輪回。
因為你是教團這一屆的祭司。因為你是沈淩。
而我是
“我不太清楚,淩淩。”
這是在說謊,今晚第三個謊言。
“那你不是因為我而不開心嗎”
“不是。”
“那我有沒有能讓你現在稍微開心的方法”
“沒有。”
這是在說謊,今晚第四個謊言。
沈淩睜著眼睛看他,她的夜視能力在窗外吹進來的雨水裡更加模糊了,隻能看到對麵黑糊糊的一個影子。
而薛謹截然不同。
薛謹能清楚看見她頭發上每一顆被沾到的細小雨珠。
“你能閉上眼睛嗎,淩淩你的頭發沾到雨了,我來幫你揩乾淨。”
“好的”
沈淩閉上眼睛。
這下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隻是臉頰處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這大抵是阿謹繼續捧著她的手掌吧。
但是,下一刻,額頭的位置也傳來的略帶涼意的觸感,還有些軟。
“阿謹”
“是滴在上麵的雨珠,淩淩。”
這是在說謊,今晚第五個謊言。
從額頭向下,涼而軟的雨珠滾到了鼻尖。
沈淩抖抖睫毛。
“阿謹”
“雨珠哦。”
這是在說謊,今晚第六個謊言。
從鼻尖繼續向下,在嘴唇上方的軟肉稍稍停留。
“雨珠變燙了”
“嗯。”
這是在說謊,今晚第七個謊言。
接著
她感到薰衣草與雨水的氣息在自己的唇上懸浮了片刻,搖搖欲墜。
托著她臉頰的手指緩緩摩挲著。
最終,有兩顆小心翼翼、珍惜不舍的雨珠,轉而落在了她的眼瞼上。
“好,幫你全擦乾淨了。”
對方沒有歎息,但語氣裡依舊含著她聽不太懂的那種奇怪情緒,“放心,淩淩,我不會對你食言。”
“現在睜開眼睛吧。”
沈淩抖了抖眼瞼。
剛剛落在上麵的雨珠似乎還留有餘溫。
“不對。”
她胡亂向前摸索,“不對,阿謹,雨水隻停在了那幾個地方嗎你再幫我看看好不好阿謹,我覺得剛才好像有顆雨珠”
吧嗒。
輕貼著嘴唇的,降落下來一顆雨珠。
接著,是很多,很多顆,逐漸升溫,加重力道的雨珠。
不過,自始至終,它們都靜靜地降落在她的唇瓣上,沒有一顆驚擾了裡麵的位置,沒有一顆破壞約好的東西。
極度,極度克製,涵蓋著降落即毀滅的雨珠。
沈淩的手摳緊了餐桌邊沿,而桌子上金色的珍珠嘀嗒嘀嗒滾落下來。
在看不到的黑夜裡,珍珠金色的微光下,被保護在逆風位置的祭司初次嘗到了雨。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今日的作者值得評論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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