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裡盛世如我願!
新年伊始,長樂裡二十九號閣樓裡變了樣子,趙殿元把地板清洗了一遍,吃飯的小桌子上鋪了一張紅白格子的桌布,找了個啤酒瓶插上一束月季花,雖然隻是小小的布置,卻讓整體感覺煥然一新。
此前他從沒有過把居住環境搞得美觀清潔的念頭,單身男人住的地方和狗窩沒什麼差彆,現在不同了,身邊有了女人,不能再這麼邋遢下去,其實在趙殿元心裡還有一個更深的原因,他明白楊蔻蔻不會放棄任務,而自己也不會放任一個女人去冒險,刺殺潘克複九死一生,也許自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還能活多久,誰也說不準,那麼從現在開始,每活一天都是當成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吧,用儘全力去活。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楊蔻蔻也將她那東半邊閣樓收拾的乾淨利索,兩人在擦拭屬於自己的半扇老虎窗時麵對麵會心一笑,老虎窗的玻璃被擦的透亮,新年的陽光灑在地板上,給人暖洋洋的感覺,生活似乎都變得美好起來。
閣樓上的早餐很有儀式感,桌布,燭台,盤子裝的麵包,玻璃杯裝的牛奶,兩人正裝出席,還弄了塊布鋪在腿上充作餐巾,一切細節都是按照在西菜館用餐時來想象的。
“以後,我們每個周末都去霞飛路上吃大菜,每天傍晚回到家,吃完晚飯,一起看夕陽,好嗎?”趙殿元說。
“好啊,你做飯,我刷碗。”楊蔻蔻笑道,“對了,我們是住在諾曼底公寓麼?”
“對的,我們住在七樓朝西的大房間,外麵一圈遊廊,孩子們可以瘋跑。”趙殿元憧憬著未來,把夢想當成現實描繪出來。
今天是新年,是可以放假的,趙殿元提出帶楊蔻蔻去逛法租界霞飛路,後者欣然答應,霞飛路是法租界上最繁華的商業大街,絲毫不亞於公共租界的大馬路,歐洲最新的高檔貨這裡同步上市,隻是這兩年歐洲打成一鍋粥,舶來品的種類略微少了些。
趙殿元是有的放矢,霞飛路上有很多白俄、猶太人開的小店,經營範圍很廣,大到昂貴的珠寶首飾,小到舊貨雜品,應有儘有,趙殿元尋的這爿店是一個白俄老頭開的,店麵不大,專賣歐洲舊貨,兼營當鋪,偶爾也乾些銷贓的勾當。
老頭的全名叫做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布熱斯基,法蘭絨襯衣外麵罩著一件絨線開衫,上唇留著白胡子,時刻叼著石楠木煙鬥,他來上海已經二十多年,能說一口地道的上海閒話,也會說英語和法語,他堅持讓趙殿元稱呼自己為謝廖沙,這是謝爾蓋的昵稱,隻有親近的朋友在這樣喊。
謝爾蓋對楊蔻蔻說,你的男朋友是一個正直的人,一個罕見的品德優良的中國人,美麗的小姐,儂看上什麼,阿拉給儂打折。
楊蔻蔻微笑著點頭,在小店裡瀏覽歐洲舊貨,八音盒、口琴、洋娃娃,銀餐具,琳琅滿目,千奇百怪,而趙殿元則倚在櫃台上和老朋友低語,用的是洋涇浜英語,他不想讓楊蔻蔻聽懂。
“我想買一把手槍。”趙殿元說。
“需要時間,沒有現貨。”謝爾蓋一攤手,“是防身,還是複仇?”
趙殿元看了看正在歪著頭端詳八音盒的楊蔻蔻,精巧的八音盒打開後,小人跳出來在音樂聲中旋轉,清脆的機械音樂聲回蕩在雜貨鋪裡,冬日暖陽照進來,因為翻動而泛起的陳年灰塵在陽光下顆粒可見,氤氳一片,恍惚中宛如童話世界。
“防身。”趙殿元說,“我得保護她。”
楊蔻蔻放下八音盒,又拿起一枚帶鏈子的飾物,青銅質地,古樸厚重,圓形外圈內鐫層層疊疊的六芒星,大星套小星,非常彆致。
“喜歡麼?”謝爾蓋靠在櫃台上問道“這是一個希伯來人的東西,你知道,虹口住著很多猶太佬,他們從德國從奧地利從波蘭,從歐洲很多國家逃到上海,他們是難民,隨身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我想這是一個護身符,喜歡的話,送給你。”
楊蔻蔻將護身符掛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目露驚喜之色“那怎麼好意思。”
“掛上吧。”趙殿元上前,幫楊蔻蔻掛上這枚護身符,“謝廖沙是我的好朋友,他送你,你就拿著。”
……
老城廂,城隍廟春風得意樓,高朋滿座,人聲鼎沸,瘸阿寶和幾個江湖朋友坐在九曲橋前的位置,一邊飲茶,一邊談事,茶樓中各業人等皆有,房屋掮客“白螞蟻”最多,所以又稱作頂屋市場。
瘸阿寶本是來談房子的事體,但是聊著聊著就跑遠了,變成如何撈錢,如何發達,想出人頭地就得揚名立萬,就得做出一番大事來,對於瘸阿寶這種人來說,乾彆的都不會,唯有殺人放火最在行,他本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說到殺人,仇家的名字就跳了出來。
那隻是一記耳光的仇,但瘸阿寶卻發誓要讓對方拿命償還,一個姓吳的租界巡捕曾經抓過他,讓他顏麵儘失,還降了職,這口氣至今還沒出,畢竟對方也有一定身份,不是隨意拿捏的平頭百姓。
日本人控製了公共租界,掌握了工部局警務處,英美籍的警官都抓起來了,但華籍巡捕大多留用,這個吳伯鴻乾了多年巡捕,人情總是有些的,想通過官麵上的關係辦他,不是不行,隻是瘸阿寶的臉麵沒大到那個份上,他也不想因此欠人情,思來想去,幾個朋友幫他出了個主意。
搞傾軋玩陰謀他們不太擅長,但是綁票在行啊,一個叫四喜的白相人朋友出主意說“阿拉把姓吳的綁了,找伊家裡討一筆巨款,拿到鈔票就……”他做了個切瓜的手勢。
瘸阿寶搖搖頭“不合適,姓吳的槍不離身,萬一傷到弟兄們怎麼辦。”
四喜說“那就綁他老婆,他老婆總不會帶槍吧。”
瘸阿寶陰著臉,還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