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上海情報史,最有價值的資料莫過於租界當局的官方記錄,當時的上海三分天下,公共租界、法租界和華界都有警察機構,捕盜緝匪是正規警察的業務範圍,軍情諜報政治鬥爭則有專門的部門負責,兩個租界的警務處下麵都設了政治部,一百年前闖入一大會議現場的法租界偵探程子卿就是政治部的探員,租界警方辦案流程正規,都會留下記錄,這些記錄在租界收回之後一直封存,直到49年前夕才被美國人打包帶走,先運到台灣,後來運到華盛頓,這是研究孤島時期秘密戰的曆史學者們最向往的資料寶庫,直到1980年美國國家檔案館才對學者開放了這些檔案,但是它們都是英文的。
碰巧錢教授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有朋友,索要這些資料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分分鐘發到郵箱裡,而且都是整理好的,並做了索引方便查找。
問題是中美有時差,地球那邊正是深夜,所以這個工作隻能推到明天了。
“休息一下,去食堂吃飯。”錢教授說。
潘家寧伸了個懶腰,從包裡拿出手機,調成靜音的手機上顯示有十幾條未讀短信,都是吳濤發來的。
吳濤有好幾件事說,首先邀請潘家寧帶著趙殿元去養老院見大爺爺,其次是彙報他的調查結果,長樂裡就在他工作的派出所轄區內,上海解放時大批舊警察得以留用,戶籍資料也都完整,之後幾十年遷入遷出都有記錄,也就是說,二十九號舊鄰居的去向,他都能查到。
“太好了,謝謝你。”潘家寧回複。
“不用謝,給個機會讓我請你吃飯就行。”吳濤秒回。
“老爺爺,吳濤請咱們吃飯。”潘家寧回頭對趙殿元說。
“什麼飯比我們華師大食堂的飯還好吃?”錢教授問道。
……
下午五點,趙殿元和潘家寧就從華師大出來了,路上接到吳濤微信,計劃改變,不去養老院了,改在酒店會麵,小姑婆也參加。
來到酒店包間,吳濤一家人已經到了,當趙殿元進門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大爺爺身上,他是見過趙殿元的人,應該認識他才對,但奇怪的是大爺爺竟然畏縮起來,就像見到陌生客人登門的小孩子,羞怯的不敢露頭。
“大爺爺,你認識這個人麼?”吳濤低聲問躲在椅子後麵的大爺爺。
“趙叔叔。”大爺爺囁嚅道,似乎有些怕這個人。
小姑婆扶了扶粉紅色的蝴蝶眼鏡框“哪能?真的有穿越?”
無論如何,趙殿元是穿越者的身份都是板上釘釘,沒人能駁倒,再不願意相信,也隻能接受現實。
吳濤點了菜,服務員先上了茶水,趙殿元喝口茶潤潤口,開始給吳家的後人們講當年的故事。
有些事情,做父母的是永遠不會告訴兒女的,小姑婆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親媽竟然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這太顛覆,她不敢相信。
“三把盒子就是令堂給我的,還有一把馬牌擼子是吳先生的配槍。”趙殿元說,“我用吳太太的三把盒子把瘸阿寶的頭轟掉一半。”
“iuiu!”吳麒又開始激動。
“後來吳先生和吳太太哪能了,過的好伐?”趙殿元有些懷念故人了。
吳濤說“我曾祖父一直擔任巡捕,抗戰勝利後,轉入國民黨的上海警察局工作,解放戰爭時,加入地下黨,為保護大上海做出貢獻,後來留任,再後來……”
小姑婆接口道“那年我七歲,爸爸帶我出去買小風車,回家的時候,有幾個叔叔在等他,他對我講,去一去就回來,一去就是二十年。那二十年,是姆媽一個人支撐著全家,在街道小工廠糊紙盒子養活我們,供我們上學,伊積勞成疾,沒能活到爸爸平反的那一天。”
吳濤說“曾祖父先在提籃橋監獄,後來人太多提籃橋住不下,就轉移到軍天湖農場,再後來轉到青海農場,1976年平反回來,擔任了公安局的顧問,離休待遇,直到九二年去世。”
趙殿元聽了長歎一聲,千言萬語在腹中萬馬奔騰,卻又一個字說不出。
最終他還是用錢教授的名句抒發了一下感慨“曆史,就是這麼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