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靜默地看著他們,雙眼不自覺濕潤起來。她知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叫她一聲,鎮國郡主了。
千裡亭遠處,站了兩個人。前者抱手靠樹,神色難變,後者表情驚歎,躬身對前者道:“王爺,尚和公主真得人心啊。”
“嗯……”前者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正要起身離開,目光瞥見另一頭有馬車趕來,馬車上赫然寫了個“令”字。
兆都主道一片紅色,長長的紅毯自慎王府直到毓慶行宮,百姓們圍在路的兩旁,互相說笑今日的大喜事。
“我有個表侄女,在宮裡頭做差,說這位和親公主可是美若天仙啊!”
“怎麼可能!”另一人直言否定,“和親公主是打仗來的,天天那是風吹日曬,殺人如麻!你有見過誰打仗的好看?”
“膚淺,人家好歹也是宮裡養的!”
又有人插言:“彆說人家好不好看,就慎王的性子,將來鐵定得取好多美妾。”
“不能吧……好歹是公主。”
“公主怎麼了?一個戰敗和親過來的就不行啦!”
“彆瞎猜,現在慎王府裡麵可沒妾室呢!”
“不可能!”那人模仿對方先前的語氣道,“你有見過誰日日逛花樓的家裡沒美妾?”
“彆吵了彆吵了!迎親隊回來了!”
“快看看那個喜轎!看得到新娘子啵!”
令眾人失望的是,喜轎的簾幕嚴嚴實實的,讓人懷疑裡麵有人故意壓著它似的。
玉和坐在轎中,皺著眉頭數著身上穿了幾件衣服,蓋頭早在她一進轎便扯到一邊擱著。她數完,無比哀歎地靠在轎壁上,拿著手充當扇子一下下晃著。
作孽嗎,大夏天的穿出比冬天還厲害的氣勢。而且頭上沉甸甸的,若不是看著喜娘梳的頭,她怕是要以為頂了個大石頭在頭上。
大英的規矩禮節,真是……
想想一會兒還要進行的禮儀,玉和深深地歎了口氣,她原以為行軍打仗已經是彎道曲折,未想成個婚比此更加。
還喜歡用紅色,我們林月的純白色嫁衣不知比這個好看幾倍。
胡亂糟糟的想著,嬌子漸漸停下來,落地。
玉和拿起蓋頭,規規矩矩地蓋好。
一隻修長的手伸來,輕輕握住她的手,穩穩地將她扶了出來。
感覺到視野亮起來,周遭的聲音響了幾倍。在周圍人的指引下,他帶著她走進王府,走進了喜堂。
那麼一瞬間,玉和突然有了幾分成親的真實感。於是她便想,祖父祖母不在,母君不在,高堂之上會做誰呢?
這般想著,也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夫妻對拜!”禮官高亢的聲音想起。
拜了這下,以後他就是她的丈夫了啊。
玉和不由得想起炎翊的臉來,全都是他笑嘻嘻的模樣,親親熱熱地喚著她的名字。
然後緊接著是莫姑的聲音響起:?“慎王此人,深不可測。”
在彎下腰時,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聲上,好似從幽穀中傳來,含著哀痛和不舍。
玉和心神一顫,是誰?
炎翊感受到了身邊人的情緒,起身時抬眼望去,便看到一個身影漸漸退出人群。
令大人。
滿堂歡慶的前堂,熱鬨非凡。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後,行過一番禮節,新郎再出來陪酒迎客。今日來到慎王府的都是王公貴臣,炎翊一向與其中的紈絝子弟出遊娛樂,彼此間互相勸著樂著,一會兒就被灌了許多酒。
今日婚慶,太後皇帝都來了,皇後病重,豔貴妃代為出席。大致禮儀罷後,皇帝和豔貴妃便回了宮。太後則退到後院,坐在一清淨屋子裡獨自品茶,似是在等什麼人。
片刻後,太後的貼身婢女錦安進來,欠身道:“太後,裡尤小姐到了。”
話落,身後的房門被打開,一位身著偏紅色嫁衣的女子走進。女子臉若銀盤,眼似水杏,生了一副嬌嬌弱弱的容貌。她盈盈拜下,好似柳絮因風起。
“妾身拜見太後。”
禮端得正,臉生得漂亮,太後心中滿意,抬手讓她起身。
“從今日起,你便是慎王側妃了,”太後抿下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說,“日後需謹守本份,為慎王開枝散葉。”
“妾身謹記。”賜容低眉垂眼,柔聲道。
太後點點頭,扶著錦安站起身,繼續道:“你是哀家親賜,不必過分畏懼王妃,一切有哀家作主。”
“是。”
“嗯……你以後就住肅菲居罷。”太後如此說罷,便出了房門。
待太後離開,便有婢女上前引著賜容往肅菲居去。肅菲居也裝飾了喜綢,隻是比起前頭冷清許多。
賜容進了屋,望著滿房紅色,靜默地坐在床沿。她看著桌上的合巹酒,似是在發呆。
賜容身旁站著一位侍女,她是打小伺候在小姐旁,如今算陪嫁丫鬟。侍女見賜容神奇,猶豫片刻道:“小姐,今日是王爺王妃大婚……您要不先歇下吧。”
賜容木然地點點頭,由著侍女幫她拆卸妝環,忽然就道:“悠兒,肅菲是何意啊?”
悠兒手中一頓,連忙笑道:“院落名稱罷了,小姐彆想太多。”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日長雄鳥雀,春遠獨柴荊。”賜容輕輕吟道,眼中一片哀戚。
“這,不是挺好的詩嗎?”悠兒道,“有花有鳥的,還有春,多美啊。”
賜容輕輕搖頭:“前兩句是好,可後兩句卻說日色漸長,春色淡遠,唯聽鳥雀調嗽,無人來往,獨有柴門而已。”
“……小姐彆多想了,”悠兒勸道,“如今您嫁入王府,是天大的喜事,老爺夫人都很是驕傲的。”
賜容卻彆開臉,眸中濕潤,飽含幽怨。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桌案上的紅燭隱隱晃動,像是在跳舞。玉和斜靠在床邊,蓋頭已經被揭下,新郎還在前院被勸酒,她百無聊賴地望著窗發呆。突然,房門被悄悄打開,她抬眼去看,是青衣。
玉和挑了挑眉,見她一副神神秘秘地走來,附到自己耳邊講悄悄話。開始時玉和覺得好笑,頗為配合地仔細聽著。待她聽到最後一句,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生氣。
青衣說罷,瞧見玉和不善的神情,開口勸道:“公主彆氣,怎麼說今日也是兩國和親,慎王不會太過分的。”
玉和氣極反笑:“我又不是因為這事生氣。大英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既然我嫁來,自會入鄉隨俗。”
“那……您是為什麼氣啊?”青衣問。
“我氣太後,在兩國結親的時候自作主張抬了人進來,還封了側妃的位置,”玉和說著便惱起來,“不僅打了我的臉麵,更是打了咱們林月的臉麵。”
青衣微怔,馬上反應過來,與自家公主同仇敵愾地說:“大英太後也太過分了!明日奴婢就差人把那什麼側妃送回去!”
玉和瞥了她一眼,她自然也想這麼做,但那位側妃畢竟是無辜人,平白將人遣走反落下詬病,待明日進宮再問問太後究竟是何居心。
“罷了,隨她去吧。以後,少見就是了,當作沒這人。”玉和道。
青衣啞言,仔細瞧著玉和的臉色,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奇道:“公主……這不像你的性子啊。”
“那我該什麼樣?”玉和瞪了她一眼,“還有,以後彆叫公主了,改王妃。”
“哦……”青衣默默地應了一聲,一邊想著好像沒她什麼事了,遂欠了欠身道:“那奴婢走了。”
玉和看著她小步小步地慢慢移出去,有些發笑,出聲叫住她:“青衣……”
“怎麼啦?”青衣回身看她。
“你……”玉和遲疑了片刻,笑容漸漸收回,“明日叫肖嬤嬤來。”
青衣一喜,以為公主定是要原諒肖姑姑了,故十分高興地回道:“是!”
然後歡喜地匆匆離開。
玉和頗為無奈地看著青衣快要飛起的身影,歎了口氣,繼續歪著身子靠在床邊上。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沉沉的腳步和開門關門的聲音,玉和頭也沒回,歎聲道:“你怎麼又來了?”
“哦?王妃以為誰來了?”一道戲謔的男聲響起。
玉和一愣,直起身來看去,便見一人斜坐在桌前,麵色微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好大一股酒味,玉和皺著眉頭想。
炎翊雖喝了許多酒,但神誌清醒,他一手撐著頭,瞧著床上那位毫無坐姿的人兒,眉宇微皺,似乎很是嫌棄。床邊微弱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本是姣好的容貌,畫了妝色便更顯傾城,仿若出水芙蓉,皎白明月。
炎翊有些看癡了。
玉和見他神色迷離,眉頭皺得緊了些,起身到他身邊推了推他:“喝醉了?”
“夫人猜猜?”炎翊笑道。
玉和瞥了他一眼,也坐了下來,挑揀了幾顆桌上擺放的花生,兀自吃起來。
“我猜你在裝。”玉和邊道。
炎翊笑意深了些,也不解釋,隻望著玉和的臉,深情地說:“成親前我日日尋你陪你,怎麼你到現在還是一副冷漠模樣,實在令我傷心。”
“因為你沒走到我心裡,”玉和淡淡道,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儘。
飲罷,玉和皺起眉,嘟囔道:“這酒太淡了。”
炎翊恍若未聞,隻笑著看她。
玉和抬眼看他:“還有事嗎?”
炎翊挑了挑眉:“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有房事。”
說完,炎翊饒有興趣地看看麵前的人兒會有什麼反應。隻見玉和神色不變,繼續撥她的花生,邊道:“我以為慎王有的是金子,不差這一刻。”
“唔……”炎翊似乎頗為讚同地點點頭。
“行了,”玉和拍拍手起身,對他道,“你睡地上還我睡地上?”
炎翊微微一怔,很快恢複如常,也不問為什麼,隻道:“哪有讓女子睡地上的?”
玉和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將床上另一半被子扔到地上,指道:“諾,以後你來我房裡,就睡這兒。”
然後走到梳妝鏡前,把頭上的東西通通拿下來,又拘了一旁的清水洗淨了臉。
玉和再走進屏風,自顧脫下外衣,穿著單衣出來,吹滅一盞盞燈,最後留下床邊的一盞。
隨後脫鞋,上床,蓋被子,睡覺。動作一氣嗬成。
也不顧桌前的炎翊是何神態,玉和閉著眼道:“我們雖做了夫妻,畢竟是政治聯姻,你也不必在我麵前裝了。以後府裡的事情你事先告訴我哪些要管哪些不可以管,若有一日你有喜歡的姑娘我自不會阻礙,同樣,以後我有喜歡的人你也不得阻攔。”
好像是例行通知一般,玉和翻了個身,漸漸睡去。
待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緩,炎翊似乎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和他劃清界限呢。
他站起身來,慢慢脫下衣服,吹滅了最後一盞燈,躺在了他該睡的地上。
聽到玉和的呼吸有一瞬的變化,炎翊不由一笑,好謹慎的姑娘。
他忽然想起隱入人群的令大人,神色微變,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