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可能回不來,即便回來了也必定損傷過半,對嗎?
是。
袖中的手不自覺的狠狠握緊,十萬鐵骨錚錚的將士啊,十萬活生生的生命啊!他們那樣信任的跟著她去,卻這樣為她丟了命啊!
心仿佛被狠狠揪起來,辜負他們的是她的自負,更是背後權勢操控的手啊。
玉和緊緊咬著唇,牙齒深深嵌入肉中,淡淡的腥甜如喉,她繼續問:關地牢,褫封號,到最後和親,你都料到了是嗎?
是。
依舊沉靜的回答,玉和雖早已預料到,心還是被狠狠一擊,她低聲問:為什麼……
君皇所命,不敢不從。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玉和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幾乎要腳下不穩,一手扶著椅手,顫聲問:君皇?林默?他?
玉和以為林默是受人蒙蔽,被權利弄昏了頭,才對自己下此狠手。可叫玉和怎麼相信,平時溫和如玉的林默,早就算計好了一切,料準了一切?林默算準玉和會請纓出征,算準她定損傷過半大失民心,算準她被關進地牢被褫奪封號後定會對林月失望,就連在她囚禁期間攻打大英……林默怕也是算好了會敗,最後會要和親。然後,身為君皇的他,隻要端出一副知錯能改的樣子,所有黑鍋由奸臣去背。這樣一來,朝中奸佞除去,聲望極高的未來女君也除去了……往後的往後,母君老去,君皇權力又上了一個台階。
你?玉和顫著聲問,是你,教他的?
君皇陛下英明神武,奴婢怎教得了。肖姑垂手答道,聲色不變。
是……祖父祖母叫他這麼做的?玉和隻覺得心涼透了大半。
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後視王妃如己出。
玉和暗暗舒了口氣,突然明白了什麼,不可控製地上前握住肖姑的雙肩:不,是你。你看著我長大,了解我的性情,你算準了我遇到什麼事下一步會怎麼做,你把這些想法告訴了林默……你,是林默安排在我身邊的眼線。
娘娘聰慧。肖姑答道。
好,很好,玉和站起身來,重新坐回椅上,可恨她現在才看清楚,你現在跟我來大英作什麼?我對他還有什麼用?
肖姑回答:因為奴婢已經是廢棋了。
他不殺你?他不怕你說出去嗎?
肖姑道:若就此殺了奴婢,太過顯眼,女君必定起疑。而且就算說出去,沒有人會信。
是啊……沒有人會信。這樣的攻心計,步步為營,一切巧之又巧,誰會信呢?
玉和沉默著,以她現在的力量,根本動不了林默,寐海十萬將士的仇根本報不了。而且子安……子安還在他身邊,要是有一日子安被他算計了,她也保護不了。
那母君呢?母君向來聰明過人,政績斐然,又得民心。有母君在,林月才有可能有再強盛的可能。林默應該不會在林月該修身養息的時候,做什麼損人不利己的事吧。
玉和沉浸在思考裡,地下跪著的肖姑突然猛磕了幾個頭,將玉和拉回現實。隻聽肖姑道:奴婢自知錯事做儘,不敢奢求娘娘原諒。如今遠離故國,林月之人都願以公主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玉和張了張口,眼前掠過青衣晶亮的雙眸,終是道:你留下來吧,在我身邊伺候。
慢慢來,寐海的仇,我一定叫他付出代價。
另一邊,賜容收到了王妃不見她的消息,自怨自艾地說:是啊,人家是王妃,我在人家新婚夜裡強塞過來,又有誰喜歡呢?
主子……悠兒勸道,興許王妃隻是累著了,您彆多想。不還有王爺嗎?奴婢瞧著王爺倒是挺喜歡您的。
賜容搖搖頭,歎聲道:你看王妃的院名,漱玉苑,還是王爺親手題的。我怎麼能相比呢?
山溜何泠泠,飛泉漱鳴玉,賜容輕聲吟道,走吧。
深宮之處,金碧輝煌的宮殿內,侍婢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貴妃塌上的女子。女子身著冰絲華衣,身材嫋嫋婷婷,尤是一雙美眸,流轉間說不出的高貴典雅。她因出身高貴,以豔美聞名,於及笄之年入太子府,後封豔貴妃。
娘娘,少爺傳信來了。一名宮女走來,恭敬地將手中的信遞出。
豔貴妃散漫地拿起信封,拆開來上下掃了一遍,眉頭微微蹙起,將信一點一點撕去,裹成一團遞給送信的宮女:哥哥太急了。
送信宮女收下撕碎的信,示意服侍的宮女退下,才回答道:娘娘放心,老爺已經去令府了。
豔貴妃依舊皺著眉,不再言語。
令府與向府相距不遠,比之向府的堂皇,令府則顯低調,簡簡單單的白牆黑瓦,府門兩側放有石獅子,甚至大門兩邊還貼了守門神。若不是匾額上實實在在寫了令府二字,怕會被認為是普通民居。
當今令府上,即為當朝二品官員,掌工部事宜。當局的是令氏族長的孿生弟弟,名長鳴。幾日前令氏太夫人也搬到了此處。
向大人被請到書房等候。過了一會兒,門口出現一抹青色身影,向大人忙起身行禮。
來者正是令大人,此人樣貌不凡,生得極為俊俏,年紀輕輕便功成名就。京城之中常有人將他與慎王作比,隻因為二人都是難得俊郎之人。
向大人,久等。令大人回禮道。
向大人笑了笑:能讓族長大人親自見我,鄙人深感榮幸。
令大人容色不變,不緊不慢地倒了兩杯茶,輕輕抿了一口:向大人錯認了。
哈哈,向大人揚聲笑道,族長與令大人是孿生兄弟,二人性情樣貌十分相似,但有一點區彆甚大。
向大人說道此處,瞥了眼身旁喝茶人的神色,繼續道:令族長喜竹,就連穿戴也喜歡與竹子有關的,而令大人喜梅,常年與梅花打交道,且最喜畫梅。市井中有傳言,令大人身上帶有淡淡的墨香,可族長方進來,不僅身著青竹袍,還不染墨香。
傳言不可信,令大人淡淡道。
向大人不語,拿起桌上的茶杯飲儘,又自顧倒了一杯:好吧,便稱你為令大人。
令大人看向他,道:你尋我有何事。
“我向家所謀,還望令家莫要參與,向大人正色道,若令大人能做到,景妃娘娘定能安然無恙的走出冷宮。
令大人唇角的一側微不可見地勾起:向大人可是在威脅令家?
不敢,向大人道,隻是想助大人一臂之力。
沉默片刻,令大人放心茶杯,淡淡道:向家所謀,與我令家何乾?
向大人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微微躬身道:如此甚好。遂轉身離去。
向大人離去後,令大人則獨自望著窗口的盆景發呆。盆景是一叢毛竹,迎著微風輕輕舞著枝葉。
耳邊回響起一道聲音,那聲音道:竹子好,有韌性,可以練練輕功,有壞人來時還可以砍下來當劍使。
這般想著,令大人嘴角揚起一抹笑。
冷宮,一如既往的蕭瑟。
宮門吱呀一聲響起,是往日的送飯太監,隻一人費力地拉進來一車吃食,吃食七零八落的湊在一塊兒,還散發著濃濃的餿味。
太監將東西拉進來,便急忙閃在一邊的角落。很快,一群神色癲狂的女人爭著搶著奪食。新來的令蘭神色慌張的站在一旁,連手腳都不敢動一下。
最先衝進去搶食的茗氏已經出來,懷中捧了幾個饅頭,拉著令蘭跑到一邊。待停下來,令蘭發現茗氏身上奪了幾道傷痕,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茗氏道,你怎麼把那小丫頭趕走了?有她在還可以幫你搶點吃食。就這些東西,可得應付好幾天呢。
不了,不了,令蘭連連搖頭,我不餓。
切,茗氏十分不屑,剛進來都這樣,過幾天餓得不行了才肯吃,到那時候啊,人都已經瘋了!
令蘭睜大了眼,愣的說不出話來。
這時,送飯的太監走了過來,手中還拎著食盒,太監對令蘭行了個禮道:娘娘,這是吃的,往後天天都會有人給您送,您放心,都新鮮著呢。
這……令蘭有些傻了。
愣著乾嘛,拿著啊,茗氏恨聲道,一手捧饅頭,一手接過太監的食盒往屋裡走,進來啊,等那些女人發現跟你搶嗎?
這樣一說,令蘭馬上回過神來,疾步跟上茗氏。
進了屋,茗氏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盒,興奮地擺好飯菜,一邊幫令蘭擺好碗筷,自己就著饅頭加菜吃起來,吃完一口見令蘭還站著,忙道:快些吃啊!
令蘭慢吞吞地走來,一口一口地吃菜吃飯,眼淚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
茗氏吃完自己的東西,見令蘭哭得梨花帶雨似的,不滿地訓道:哭什麼哭?你的命不知道比我們這些人好多少,你還哭成這樣,那叫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
令蘭抹了把眼淚,哽咽著吃飯,邊道:我不是……就是……就是心裡不舒服。
你啊,茗氏歎了口氣,看在吃了你菜的份上,我就安慰安慰你吧。
說罷,茗氏走上前,動作生硬地將令蘭攬入懷裡,一下一下地摸著頭,道:令氏的人,好好熬著,一定可以出去。
如是這般安慰著,嘴裡的話也沒溫柔到哪裡去,卻叫令蘭感受到了溫暖。
傍晚夕陽,一片彩霞映著餘暉。大英的皇宮終於又一次響起喪鐘,一下又一下,聲音淳厚綿延,像是沉重的哀歎。
青衣,皇宮發生了什麼?塌上的玉和聞聲走到門口,望著皇宮的方向。
青衣不知道怎麼回事,一旁的肖姑回答道:王妃,皇後駕崩了。
永盛八年,皇後華氏因喪子得病不治而崩。舉國哀慟,皇太後親自主持喪事,皇帝罷朝七日,追封靜元皇後,葬臨瓊帝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