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德五年,正值盛夏炎炎,昆山縣衙門內,一封字字泣血的報案文書赫然擺上了知縣大人的案頭。報案者李二,聲稱其妻兒慘遭鄰居李銘以毒芭蕉葉殺害,懇請官府即刻緝拿凶徒,以慰亡靈。
李二,居於玉峰山麓,與獨居男子李銘比鄰而居。李銘此人,平素舉止尋常,卻獨對芭蕉種植有著近乎病態的癡迷,庭院之內,綠葉蔽日,芭蕉叢生。誰曾想,這尋常的愛好竟成為一場悲劇的導火索。
當日烈陽似火,李二幼子難耐暑氣,病榻之上汗如雨下。焦急萬分的妻子聞說芭蕉葉可解暑熱,遂尋至鄰舍李銘家,懇求賜予幾片。李銘並無遲疑,順手采下幾片碩大的芭蕉葉相贈。夕陽西下,李二妻熬煮成湯,先喂予病兒,又飲下剩餘部分,期盼能緩解暑熱之苦。
夜幕降臨,李二歸家之際,眼前景象令其肝膽俱裂妻兒橫臥於地,口角溢血,已然氣絕。灶頭尚溫的藥碗中,殘餘的綠色湯液似乎仍在訴說著那致命的瞬間。李二驚駭之餘,憶起妻子所用之物唯有李銘所贈芭蕉葉,疑雲頓生。他堅信,那看似尋常的葉片實則裹藏著致命毒素,李銘便是那幕後黑手。
事關兩條人命,且疑點重重,昆山知縣聞報,深知此案非同小可。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即刻整飭隊伍,率一眾衙役與經驗豐富的仵作,馬不停蹄奔赴玉峰山下的事發之地,誓要查個水落石出,為無辜亡魂昭雪,還鄉民以安寧。
仵作手持熠熠生輝的銀針,小心翼翼刺入死者喉部肌膚。刹那間,銀光褪去,針尖赫然轉黑,猶如烏雲遮蔽皎月,鐵證如山地揭示了二人死於劇毒砒霜的事實。隨後,仵作將銀針探入殘留的藥湯樣本,同樣的一幕再現,銀針變色,證實了湯液中潛伏著致命毒素。
李二悲憤陳述,回憶起數日前的一樁舊事。其子頑皮搗蛋,竟折斷了李銘心愛的芭蕉樹。李銘視芭蕉如命,見狀怒不可遏,對孩童厲聲嗬斥。李二之妻護子心切,與李銘激烈爭執,雙方關係驟然緊張。李二堅信,正是這次衝突,點燃了李銘心頭複仇的火焰,他伺機利用毒芭蕉葉,悄無聲息地奪走了母子二人的生命。
聞此言,昆山知縣麵色凝重,果斷下令將嫌疑人李銘拘捕歸案。麵對知縣的質詢,李銘坦然承認確曾因芭蕉受損責罵孩童,並與李二之妻發生口角,但他堅決否認有任何投毒之舉,堅稱自己無辜。
知縣並未細究李銘的辯解,似乎早已認定事實。他一錘定音,依據李二的線索及表麵矛盾,草率判定李銘出於報複心理蓄意下毒殺人,旋即判處其死刑,且其全部家產與宅院將被官府查封拍賣,所得款項全數作為對李二的賠償。此案就此匆匆落幕,李銘的冤屈與真相的探尋,似乎被厚重的判決書一同封存。
“芭蕉殺人案”的案卷如同一塊沉重的石碑,悄然壓上了蘇州知府況鐘的案頭。這位素以明察秋毫著稱的斷案高手,目光如炬,字字句句研讀著那滿載血淚與謎團的文書。不消片刻,諸多疑竇在他心中交織成網,直指案件背後的重重迷霧。
首要疑點在於,李二家中終日人影幢幢,李銘若要潛入其中暗施毒手,實屬難如登天。況鐘不禁思忖李銘究竟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毒藥附著於那看似無辜的芭蕉葉之上?此乃本案關鍵所在,若無合理解釋,李銘的嫌疑便難以洗脫。
案發當日,玉峰山周邊自午後至深夜,雨水傾盆而下,仿佛天地間織起一道隔絕人世的水簾。李銘聲稱彼時自己始終獨居家中,沉浸於繪畫世界,直至被捕。況鐘親自審視了那幅落款於案發時段的芭蕉畫卷,隻見筆墨流暢,氣韻生動,毫無滯澀慌亂之跡,且畫麵連綿一氣嗬成,分明透露出畫家未曾中斷創作,亦未有離席片刻的跡象。如此看來,李銘的不在場證明似有可信之處。
反觀李二的供詞,卻如篩孔密布,破綻頻現。尤其令人驚愕的是,李二堅稱妻子熬製藥湯之時,自己身在田間勞作。然而,大雨滂沱之下,尋常農夫怎會冒險涉足泥濘的田野?這一不合常情之處,無疑為李二的陳述蒙上一層濃厚的陰影。
況鐘胸中疑雲翻湧,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此案尚有諸多隱情亟待挖掘。他當機立斷,修書一封,急召昆山知縣,告知其三日後將親臨昆山,重啟此案審理。一場關乎生死、名譽與真相的司法較量,即將在風雨欲來的氣氛中再度上演。
原定三天後的行程,況鐘卻按捺不住內心的緊迫感,翌日便早早啟程,隻留下指令給隨行衙役,令他們依約準時前往昆山會合。此次,他決定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深入案發地——化身一名雲遊四方的算命先生,以神秘身份悄然探查“芭蕉殺人案”的真相。
身披鬥篷,手持竹杖,況鐘以算命先生的裝扮悠然踏上了通往玉峰山的路。沿途,他目光如鷹,捕捉著每一絲可能揭示案情的線索。終於,那片圍繞著命案核心的茅草屋群落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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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步入視線的是李銘的家,三間簡陋的茅舍孤零零地立於一片泥濘之中,周圍芭蕉叢生,枝葉婆娑,猶如綠色的屏障將其圍護。那片芭蕉林鬱鬱蔥蔥,生機盎然,卻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罪惡秘密。
緊鄰李銘家的,便是李二的住所,同樣是破舊的茅草房,貧困的景象一覽無遺。兩戶人家相鄰而居,生活境遇相似,然而命運卻因一樁離奇命案而走向迥異的軌跡。
況鐘並未急於接近這兩戶人家,而是選擇在村中漫無目的地遊走,傾聽村民們對案件的竊竊私議。很快,一幅關於李二與李銘的鮮活畫像在耳語中逐漸清晰起來。
李二,村民們口中的浪蕩子,整日遊手好閒,酗酒賭博,田間勞作與他全然無關。更有知情者透露,案發前夕,李二曾短暫回過家,卻又匆匆離去,其行蹤頗為可疑。
相較之下,李銘則如同村中的另類,雖同樣貧窮,卻以樂善好施、與人為善的形象深入人心。鄰裡們對他讚不絕口,無一人提及他曾與他人結怨。當聞聽那位即將前來重審此案的況鐘大人乃是一位清廉公正的官員時,村民們眼中閃爍著期盼的光芒,紛紛祈願他能還李銘一個清白,洗刷其無辜受冤的恥辱。
況鐘將這些紛繁複雜的線索一一收入心底,心中那張案件拚圖已初見輪廓。他深知,解開“芭蕉殺人案”之謎的關鍵,或許就藏在這看似平靜的村莊深處,等待著他以智謀與勇氣去揭開。
正當況鐘沉浸於村民們繪聲繪色的講述,全神貫注之時,人群卻如被無形的手捏住了喉嚨,驟然陷入寂靜。他不禁抬眼望去,隻見遠處緩步走來一人,那人身形瘦削,麵龐狹長,眼神狡黠,一副尖嘴猴腮之相,透出難以言喻的猥瑣氣息。來者正是本案關鍵人物——李二。
李二一見算命先生打扮的況鐘,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邁步上前,滿不在乎地嚷道“嘿,先生,您給咱算一卦如何?要是算得準,銀子少不了您的!”言語間流露出對未知命運的貪婪與輕浮。
況鐘心中暗笑,表麵不動聲色,饒有興趣地回應“哦?你想問卜哪方麵的運勢呢?”
李二嘿嘿一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直言不諱“我想問問姻緣,看找個啥姓氏的女子最好。”他妻子屍骨未寒,他竟已急不可耐地尋覓下一任新娘,這般薄情寡義,令況鐘心中一陣鄙夷。
況鐘表麵上敷衍了幾句,內心卻對李二的道德品性做出了判斷結發之妻才亡故不久,他便急欲另覓新歡,足見其對亡妻之情何其淡漠,其人品之低下昭然若揭。麵對李二的厚賞——一兩銀子,況鐘一邊客套地表示謝意,一邊心中暗自琢磨如此困頓的李二何來這等闊綽出手?隻怕是通過某種不正當手段撈取了橫財。
結束了在村中的暗訪,況鐘按計劃回到了昆山縣衙,與隨行的隊伍順利會師。夜幕降臨,他徑直踏入陰森的牢獄,再次提審李銘。
麵對一身官服的況鐘,李銘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挺直腰板,高聲喊冤“大人,小民冤枉啊!”其言辭懇切,悲憤之情溢於言表。
況鐘深知李銘平素與人為善,無冤無仇,如今卻身陷囹圄,顯然背後必定有深仇巨利作祟。然而,利益之源究竟何在,卻成了困擾他的謎團。他深知,這股暗流要麼源於積怨深重的複仇,要麼便是對某種巨額財富的覬覦。但李銘家境貧寒,又何來足以引人垂涎的利益?
麵對鐵窗內的李銘,況鐘目光銳利,直截了當地問道“李銘,你家中可曾有過什麼價值不菲的物件,哪怕隻是一閃而過的跡象?”意圖在尋常生活的蛛絲馬跡中捕捉線索。
李銘聽聞,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一臉無奈“大人,我這破家當真是家徒四壁,哪裡藏得住半點值錢的玩意兒。”
況鐘並未氣餒,換個角度繼續追問“那麼,你家中可有過什麼與眾不同的東西出現?哪怕看似平常,或許其中藏著他人覬覦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