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國二十年,即公元1931年的那個時代節點,亢思敬踏上前往北京就讀中學的道路。此時的中華大地已曆經兩次政權更迭,北洋政府已被國民政府取代,然而,在偏遠的山西太穀縣,時空仿佛凝滯,這裡的居民依然生活在相對封閉的世界,一趟太原府之旅就能讓他們眼界大開。即便進入了民國二十年,省城太原的變化也並不顯著,掌舵者依然是當年的省長、辛亥革命時期的山西督軍閻錫山。
亢思敬的家庭背景非同一般,他的父親是太穀縣赫赫有名的財主,祖上早在明清交替之際就積累了豐厚的家產,世代以豪富之家聞名全省。坊間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明末清初,李自成在撤離北京敗退至此,與追兵激戰正酣。據說,李自成部下的部分士兵由於在京享受了幾旬富貴,銳氣儘失,最終落敗。更有傳言稱,李自成在激戰間隙曾途徑太穀縣城南的亢家村,在一戶亢姓農家短暫休整,飲水歇息。麵臨敗局,李自成決定輕騎突圍,臨行前拜托這家亢姓農戶代為保管起義軍大批金銀財寶,隨後帶領精銳力量突出重圍。
儘管亢家後人澄清這隻是祖先們口口相傳的古老故事,並無實證,但亢家世代坐擁全縣首富的地位卻是鐵一般的事實。那麼,亢家是如何積累起如此龐大的財富呢?
答案竟然隱藏在一個看似微不足道卻又影響深遠的物件——大煙燈之中。其中,"太穀燈"是一種做工精致、設計獨特的煙燈,具有防止油煙擴散及不易熏黑的獨特構造,尤其受到市場的追捧。而亢家正是生產這種“太穀燈”的巨頭,從工坊製作、門市銷售到全國範圍內的運輸銷售,每個環節都滲透著亢家的身影。最頂級的“太穀燈”甚至采用黃金打造,售價昂貴至極,尋常人隻能望塵莫及。因此,太穀縣亢家正是憑借經營“太穀燈”這一獨特產業而崛起,積累了驚人的財富。
亢思敬獲得“洋秀才”的頭銜之後,心中燃起了赴京求學的夢想。他意識到,若要在學問上更進一步,達到舉人的高度,窩在閉塞的山西老家顯然不如直奔首都北京。作為亢家備受寵愛的嫡係長子,他的話語在家中的分量頗重,無論提出何事,父母總是點頭應允。如今,他提出了赴京攻讀,以期獲取更高功名,為家族增光添彩,這自然是得到了全家上下的一致讚同。然而,亢思敬從小到大,僅在家人嚴密保護下走出太穀去了寥寥幾次太原,如今他打算獨自遠赴千裡之外繁華無比、龍蛇混雜的北京城,這讓亢家的老家長心頭不禁掛上了重重憂慮。
幾經琢磨,老家長想起了北京城裡一家與亢家頗有淵源的山西票號——實際上就是古代的錢莊,亢家持有該票號的股份,而票號的掌櫃與亢家的關係更是非同一般。終於,老家長決定派家中可靠的仆人陪同亢思敬一同前往北京,並特意親筆書寫了一封信托付給那位票號掌櫃,請求他關照自家疼愛的兒子亢思敬。亢思敬抵達北京的當天,就馬不停蹄地前往正陽門外拜訪這位票號掌櫃。那座票號坐落在熱鬨非凡的珠市口前門大街上,牌匾上赫然寫著“晉成票號”四個大字,掌櫃的名字叫做郭成喜。郭掌櫃早年曾在亢家擔任過總管,後來憑自己的努力積累了財富,便在京師開設了這家票號。晉成票號與山西籍的客商交往密切,當初的設立還得到了亢家的大力支持。正因為郭掌櫃在京都有一定的根基,亢家在北京方麵諸多事務上有賴於他,久而久之,亢家對待郭掌櫃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昔日的主仆關係,而是視為在京城中的摯友與重要倚仗。
當郭成喜聽聞亢思敬的到來,立即邀請他進入後院書房詳談。一番客套寒暄後,亢思敬恭敬地遞上父親的手書。郭成喜接過信仔細感慨萬分地說“既然老東家將大少爺交付於我,我定當全力以赴。恰巧現在正值學校放假招生,我建議你和我兒子一起去同一所學校,也好有個相互照應。”言罷,他便差遣手下人去請自己的兒子前來見麵。
片刻後,郭成喜的兒子郭錫仁步入書房。郭成喜介紹道“這是我兒子,名叫錫仁,正在鏡湖中學讀初二。你也去這所學校吧。不過,學校位於內城,往來不太便利。錫仁已經在內城公寓租了房子,我看你們倆就住在一起,彼此陪伴照顧。北京這些公寓都餐飲熱水服務,非常便捷,你覺得怎麼樣呢,賢侄?”
亢思敬感激地接受了郭成喜的好意,隨即與錫仁開始了交談。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很快就熟絡起來,談得十分投機。熱情開朗的錫仁積極主動,兩人很快就商量好了未來同住的各種細節,滿心期待著早日開學,能夠並肩學習,共居一室。
一切進展順利,亢思敬順利考入了位於西直門內的鏡湖中學,而錫仁的公寓就在學校不遠處的官園附近。為了共同居住,他們合租了一套三居室,南北通透,明亮舒適。中間一間房作為他們共用的學習、用餐、閒聊及接待同學的空間,東西兩邊的臥室則分彆歸屬兩人使用。公寓老板得知他們是來自山西的富家子弟後,對他們格外殷勤。時值早春二月,氣溫尚低,公寓老板貼心地在每間房內安裝了煤爐,室內暖意融融,溫馨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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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暖如春的房間裡,兩位少年麵對麵坐著,暢談各自家庭的顯赫與富有。突然,錫仁神秘兮兮地問“聽說你們亢家擁有三百年財富,還藏著一座看不見的銀山,這可不是地上而是地下的寶藏。你見過嗎?那所謂的銀山到底是什麼樣子?”
亢思敬擺擺手,笑道“錫仁,這些都是坊間流傳的故事罷了。我們亢家雖然曆代相傳有銀山,但從未有人親眼目睹過。有人說那銀山還會隱身遁形,你去找它時它消失,你不找時它又出現。在我看來,這種神奇的說法太過離奇,如果是銀山,怎麼可能在地下自由穿梭呢?”
錫仁畢竟已在京城讀了兩年中學,見識廣泛,還熱衷於西洋新鮮玩意兒,各種知識涉獵甚廣。他微微思索了一下,開口道“常言道無風不起浪,我認為這銀山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雖然你家一直是富甲一方,銀山的存在與否都似乎印證著你們家的財富傳奇。山西晉中有句民謠說‘縱遇九災十荒,亢家依舊富足安康,皆因那隱秘銀山,年年帶來衣食無憂。’正是因為你們家的財力持久不衰,更加讓人們相信銀山存在的可能性。我記得不久前在東交民巷的洋行看見了一種金屬探測器,隻要手持這儀器在地麵行走,地下若有金屬礦藏,儀器的指針就會指向正確的方位。如果你真想揭開這個謎團,不妨想辦法搞一台這樣的探測器,回家鄉的莊園地麵上走一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亢思敬聽到這話,內心一陣波動,但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那種洋行裡的高級儀器肯定價格不菲,即使買得起,家裡的長輩也不會允許他拿著到處探測銀山。他爽朗一笑,說道“錫仁,咱們都是小孩子,就算能買到那樣的儀器,家裡的大人會同意我去尋找銀山嗎?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還不是由大人們做主。權當深夜閒聊的話題,不必當真。”
錫仁聽了,覺得也有道理,跟著哈哈一笑,兩人各自回到房間休息。自此以後,他們的談話內容再未觸及那神秘的金山銀山。
時光飛逝,十年轉瞬即逝,亢思敬已然成長為一位二十餘歲的亢家少當家,回到了太穀縣執掌家族事務。他的父親年逾六旬,體力漸衰,不再過問具體事宜,家中的生意與瑣碎全都交由這位年輕的少東家全權處理。
“太穀燈”的輝煌已成為過去,亢家賴以生存的產業被迫轉型為生產玻璃燈罩和玻璃瓶的工廠。地處偏遠的太穀,用土法製作出的煤油燈罩和玻璃瓶不僅外觀簡陋,實用性欠佳,價格低廉也無法挽救頹勢,最終隻能黯然停產。亢思敬眼睜睜看著家族產業日漸凋敝,收入減少支出卻有增無減,心情鬱鬱寡歡,整日沉浸在書房裡,以閱讀和書法排遣愁緒。
這一天,正當他在書房陷入沉思之際,家丁匆匆進來通報“太原府來了一位少爺,說是您在北京讀書時的同學,特地來看望您!”亢思敬一時想不起這位太原府來的同學是誰,但無論如何,有舊友來訪,也能聊以慰藉,於是他請來這位同學相見。一照麵,兩人均欣喜不已,原來這位同學就是曾經在北京鏡湖中學共度青春歲月的郭錫仁。亢思敬熱情挽留郭錫仁在莊園暫住,兩位老同學回憶起分彆後的種種經曆。
郭錫仁見到亢思敬現狀,不禁惋惜地勸道“思敬,你在京城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也算是個有學問的人,為何甘願困守在這個鄉下做個小地主呢?況且,你們家的傳統產業早就跟不上時代了,毫無發展前景可言。說實話,如今太原府出產的東西出了娘子關幾乎無人問津,更何況太穀。你這樣坐以待斃隻會消耗家底,你應該走出去尋求機遇,就算不去北京,至少也該到太原府闖闖。”
亢思敬聞言,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回應道“錫仁,我又何嘗不想這麼做呢?但要去北京立足,不像你家有票號做基礎,至於太原府,我完全陌生,都不知道該找誰。”
郭錫仁理解地點點頭,透露道“我從北京回來,有一個大學同鄉現在省公署任職秘書,深受閻老帥的信任,在省主席那裡頗有發言權。我找到了他幫忙。恰好這段時間老帥正籌備組建公道團,急需人手,我那位同學便推薦了我,我也因此被任命為太穀縣的分團長。我到太穀縣上任,自然是要來找老同學敘舊。”
亢思敬滿臉困惑“錫仁,你說的公道團是做什麼的?你怎麼會當上了公道團團長?”
郭錫仁笑著解釋“思敬,你可能不清楚,閻老帥為了避免蔣介石和其他勢力插足此地,成立了公道團作為他的政治支柱。這公道團遍布全省各市縣,閻老帥親自擔任總團長,直接指揮各個分團。也就是說,我這個職位雖不算顯赫,但在太穀縣相當於和縣長平起平坐。縣長想要見閻老帥還得費番周折,而我們作為老帥的親信,隨時都能直接麵見他。可以說,就算是縣太爺在我麵前,也得賣幾分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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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思敬對郭錫仁的能量和影響力摸不著頭腦,但從他的話中感覺到他這次來太穀或許是有備而來。亢思敬欣然笑言“錫仁老弟,既然你有這般神通,那可得幫幫老同學一把啊!”
郭錫仁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思敬,你這話可說反了,雖然你現在家業看似衰弱,但實際潛在的實力恐怕遠勝於我。說不定我還需要你幫個忙呢。”
亢思敬一頭霧水,追問“錫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郭錫仁保持著微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線裝古籍,翻開一頁遞給了亢思敬“這是民國初年出版的一本記錄我們本省逸聞趣事的筆記小說。裡麵提到了一些本地的傳奇故事。”
亢思敬低頭細看,隻見那頁上記載著一則往事當地某巨富為防盜賊,將大量銀兩熔鑄後埋於地下大窖中,久而久之,窖中的銀山越來越大,以至於盜賊束手無策,隻得悻悻離去。從此,本地豪紳家產不再以銀兩計算,而是以有多少個“沒奈何”的地窖為準。據說這一風俗源自太穀亢家,清朝初年得闖王遺留巨款,為確保安全,遂將銀子熔化後藏於地窖,盜賊雖至,卻無法帶走一分一毫,亢家也因此世世代代富甲一方,然而“沒奈何”銀山的具體位置久而久之無人知曉。
亢思敬頓時恍然大悟,拍了拍腦門“我想起來了,那年我們在北京公寓的確聊過這個故事,但那隻當是閒聊而已,難道我家真有地下銀山不成?就算有,從清朝初年到現在也過去了三百多年,從來沒人找到過。這種筆記小說裡的故事可信嗎?”
郭錫仁胸有成竹地道“思敬,你還記得我當時提到過的德國禮和洋行有一種設備可以透過地麵探測下麵是否有金屬嗎?我打聽到現在省城裡就有這樣的儀器。如果你覺得可行,咱們就去試試,一探究竟不就知道了?”
亢思敬猶豫道“這我倒是知道,但如果真探測出來了,對著一座地下銀山,我們又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