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三坐在家族祠堂之內,喃喃低語。
往年這個時候,大年三十,他都得在祠堂裡慷慨陳詞,熱血激昂,彙報一年的收獲。
今年,他捧著個靈位,老淚縱橫。
小張三在旁邊,虔誠無比給列祖列宗磕頭,感謝他們,讓爺倆得報大仇。
“娘,您安息吧。您大仇得報,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會殺更多的鬼子,以報——”
他說不下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淚。
許久,當外麵漸漸漆黑,祠堂的燈火愈加明亮,兩人坐在祠堂門口,張老三歎氣道:“通過任務調出一個特定的大尉,並且通過他的心性調虎離山,遠離部隊,讓我們有可乘之機,這可比當時殺一個巡邏隊要難得多。這個鄭開奇,不是一般的非一般人。肯定下了不少功夫,這個恩情,有點大。”
小張三抿了口酒,說道:“現在想想您當時追殺他,是不是不大合適?”
“哼。”張老三說道:“成者為王敗者寇。他如果死了,也就是那樣,沒死嘛,我當時給了他不少金條。”自己又嘿嘿笑了:“想不到啊,一個小小的當時夾縫裡求生存的小子,搖身一變,成了大紅人。你要是說他沒有背景後台,打死我也不信。”
小張三沉默片刻,說了一句違背組織紀律的話,“老張,我是共產黨了。”
“恩,好。”老張三感慨著,“成了好啊。”猛然一瞪眼,“你說什麼?”
小張三沒理他,繼續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還是很感激他,沒有他的那些說辭,那些行為,我走不上這條路,我也不會找到人生的方向。”
老張三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兒子,許久,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
青幫老字號,家纏萬貫的老癟三,永遠穿著青色布衣,腳踩千層底。
“你老子我見過共產黨,雖沒坑過他們,但也沒給他們好臉色看,也沒幫過他們。”
“總覺得他們好天真,好傻。”
小張三知道是老張三在點他,在關心他。他說道:“爹,以前的我們,是很單純,很善良,以為可以筆杆子出政權。後來我們改了,從四一二那一天就改了,我們現在是槍杆子出政權、小時候打獵您不是說麼?手裡有槍心裡不慌。”
老張三點著了一根煙,看著麵前漆黑的夜晚,說道:“我佩服共產黨,沒什麼花花腸子,心裡怎麼想,嘴裡怎麼說。我也在想,他們為什麼總能帶動一大片人,毫不相乾的一群人,心甘情願的拋頭顱灑熱血,你不知道,當時碼頭上的工人啊,真的是——”
小張三道:“我覺得,我現在也沒搞明白,我還得多學習。”
老張三一翻白眼,“他鄭開奇不是共產黨?”
“起碼我不知道。”
老張三冷笑道:“你啊,比他差遠了。我問你,他知道你是共產黨麼?”
小張三想了想,搖頭,“不會吧?”
老張三笑罵了一句,“那你想想,他會不會在知道你是共產黨後把你抓起來?”
“那不會。”小張三說道,“我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被日本人知道了不得殺頭?跟我是不是共產黨有什麼關係麼?”
“那就是了。”老張三冷笑道,“那個黑皮,先讓你們有了抗日的實際行為,讓你們退無可退,再在生活中,行動中,不斷地讓你們反思自己,同時讓你們體會到殺鬼子的成就感,你們,遲早會走向這條路,不是共產黨,就是國民黨。早晚的事。”
小張三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自從那次跟著顧東來殺了兩個日本鬼子開始,我就開始變了。”
老張三點頭道:“顧東來那人我見過幾次,眼睛裡的殺氣是掩蓋不住的,他的任務,很有可能就是鄭開奇的保鏢,兼交通員。”
“那我被送到南郊,對開奇哥也是一種幫助啊。”
“不錯,不過沒有那場苦肉計,日本人始終會把你看成他的人。這是一種束縛。你脫離了他,他的視野會更開闊一些。你也會知道一些他不能知道的情報。”
張老三提醒道,“你加入共產黨,是你的自由,我今天聽見,明天就忘了。我沒彆的要求,現在這世道,苟活不丟人。像鄭開奇那樣把自己藏在明麵上是一種辦法,靜悄悄的做個地下黨也是一個辦法。”
他站起身道:“走,去南郊。”
“去那乾嘛?我和開奇哥吵架呢。”
“你們吵架,我說和,這才是最正常的反應,至於你,敷衍著就行。”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山上。
曼妮在做一件神聖的事情。
她嚴肅對柏連勝,以及他身邊的三位同誌說道,“大年三十,我代表中央局上海地下黨,帶你們做入黨宣誓。”
她吞咽著口水,緊張,有些木訥,又有點興奮。
“我宣誓——”
“我宣誓——”
山風獵獵,每個人心裡卻暖洋洋的。
那是眾人拾柴火焰高,那是星星之火,已經燎原。
簡短又隆重,神聖又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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