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姑一直說,她是最不舍得放下身板和麵子,卻執著於抗日的那批人。
她沒錢沒勢,隻能身先士卒。身先士卒的不夠徹底,不夠覺悟。
所以鬼姑不喜歡她。
現在看著那個驕傲的青年在日本人麵前低頭哈腰,白玉一陣陣恍惚。
顧東來順利進入了醫院。在院子裡紮堆聊天的人裡,葉耀祖看見了他,招呼他過來,問道:“你自己來的?白冰呢?他不來陪床?”
“我不清楚,她不在家,說是家裡老人出了事。”
顧東來跟葉耀祖說道:“葉少,不行,我把科長帶到南郊的醫院去吧。”
葉耀祖擺擺手,“你個粗人知道個屁。他現在是大出血,動脈大出血,懂麼?能活著就很好了。輸血還得分什麼血型什麼的。
這玩意總共沒出現幾年呢,南郊那些蠢貨知道什麼。”
他壓低了聲音,“再說了,日本人免費治療,傻子才走呢。這是錢能換來的麼,蠢貨。”
顧東來沒有多說,跟著葉耀祖上了樓。
病房裡的鄭開奇還在沉睡,血漿還有兩包。
葉耀祖指著那血漿說道:“一般人這個年代想用血漿?門都沒有的。而且,不能亂輸血。算了,跟你說不明白。”
“輸錯了會怎麼樣?”
顧東來若有所思。
“會怎麼樣?會死!”葉耀祖嚇唬他,“今晚你盯好了啊。”他得窩在這裡,但不耽誤他睡覺。
顧東來目光炯炯,明白了齊多娣的顧慮。
在日本人的窩裡,鄭開奇的小命掌握在日本人手裡。
還是在將軍慘死,軍部的謀劃被破壞的前提下。
殺死一個人,隻需要讓醫生調換血漿包就可以。
顧東來嘴巴毒,那是性格問題,不是傻子。
事態緊急,誰知道哪一包血漿裡不是那種血型的血?
陸軍醫院的憲兵隊辦公室。
三笠將軍對三笠幼熙說道:“好了,你也聽醫生說了,病情已經穩定了,父親我還有很多軍務要辦,隨我回去吧。”
“你回去便是,我在這裡等著。”三笠幼熙拒絕回去。
三笠將軍輕怒,“胡鬨,按說他也救了櫻花小姐,但櫻花小姐早就回去休息,此時估計已經睡了。”
“我沒有櫻花小姐那麼薄情。”三笠幼熙反唇相譏,“也沒有你那麼忙。我隻知道,我第一次遇到這麼危險的境地,是他救了我。”
“他是中國人。”三笠沒好氣道。
“中國人趁機害我們都來不及。他救我,更是難能可貴。”
兩人越來越嗆,一旁的高木總參說道:“三笠小姐,按照院長的說法,他今晚情況穩定,隻要血漿供應及時,明天就能醒來。
我正好這裡有公務,我建議你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或許,你們就能對話了。”
“誰稀罕跟他對話。”
三笠幼熙有些扭捏,卻也不再堅持。
“那麼,鄭開奇,就拜托你了。”
三笠將軍帶著女兒臨走前,給了高木總參一個眼神。
高木總參心領神會。
這一次,他與將軍的意圖出奇的一致。
大場東溟死了,固然是悲傷的,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借機打壓特高課德川雄男的時機就這樣被鄭開奇破壞。
他氣的恨不得把鄭開奇打成篩子。
加上那個玩弄戲耍他的火目也算是半個鄭開奇的人。
新仇舊恨,一起報。
本來三笠將軍因為鄭開奇間接救下了德川雄男,會大為嘉獎。
結果自己女兒竟然瞎眼一樣看向了泥腿子一樣的他!
哪怕是朦朧的好感,也不行。
中國有句老話,叫好白菜都讓豬——
呸呸呸,不能這樣想。
反正三笠將軍怒了。
他該死。
高木總參不動聲色,晚些時候找了內科的主要負責醫生,簡單聊了天,醫生就答應給鄭開奇注射的血漿中,加入其他一些東西。
不用換血,不用加其他血型,直接加入足量的阿司匹林就可以。
上麵一張嘴,下麵跑成鬼。
很快內科醫生就拿到了阿司匹林,用生理鹽水完全溶解。
這個劑量,加上鄭開奇那剛縫合的肩膀那大量的出血口和動脈傷口。
最多半個小時,鄭開奇就會開始抑製不住的大出血,導致死亡。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可以宣稱是病人體質問題。
沒問題的。
而且高木總參承諾了,不光會替自己遮掩,還會照顧遠在日本的家族。
代價隻是害死一個中國的漢奸,代價真的是,太小了。
醫生把融合了足量阿司匹林的生理鹽水,揣進兜裡,想直接拿到病房,自己親自給裝上。
輸血的同時自然輸著生理鹽水。一步到位,簡單直接。
他狀若正常去查房,緩步走到門口。
病房長廊上,一坐一臥兩個人。坐的那個身子筆直,此時正好看了過來,跟走廊這邊的他,對視。
身為醫生,權威,他無論做什麼,都沒人懷疑,這些窮鬼沒見識的中國人懂個屁。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灼灼的雙目,他退縮了。
他停住,轉身往回走。
“還是交給護士房,叮囑她們加快生理鹽水的注射就可以。”
這詭異的一幕,儘落在顧東來眼裡。
一個醫生往這裡走了兩步,倒了回去。
本就提心吊膽的顧東來立馬起身,病房裡的護士開門出來。
她們二十四小時在病房輪流看守的。
“請問這裡有男護士麼?”
這話把護士給問樂了,“真沒聽說過男護士。怎麼?裡麵的那位不喜歡女人伺候?”
顧東來驚訝道:“中國人?”
護士白了他一眼,“熬夜蹲守的護士都是中國人,隻有一小部分日本女護士,也不伺候中國人的。
這位麵子已經很大了。”
顧東來問道:“我剛才看見一個瘦高的帶著眼鏡的男人穿著大褂。”
“那是內科的主任,伊藤醫生。不對啊,還沒到查房時間啊,沒他什麼事啊。你是不是看錯了。”
顧東來歉意笑了,“我眼神不大好,可能看錯了。你去哪?”
護士說道:“生理鹽水快沒了,我去拿。”
顧東來站起身,“坐在這快困了。我陪你去,溜達溜達。”
腳下微微用力,“不小心”踩醒了葉耀祖,“葉少你幫忙掌掌眼,我去去就回。”
躺在那的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