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儀天下!
顧雙弦沒暈,他被殿門外一聲聲稚童的“美人,美人”給驚醒了過來。
夏令姝持著長劍有一瞬間的遲疑,就是這一點動搖,顧雙弦的手刀已經劈在了她虎口上,長劍墜地。分濺的血珠如心頭的肉,一塊肉就是一分恨,再一塊肉又是一分情,肉都是在他胸口剮下來的,痛不可抑,整個人都無力了。
“娘,娘,尿。”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小太子的短腿翻了半響都沒翻過門檻,一雙手從背後撐著他起來,再小心翼翼的放入殿內。
門關了。
小太子顧欽天哭喪著臉,一邊喊“娘”,一邊抖著濕答答的褻褲蹣跚的走來。
顧雙弦歎氣道“他又尿床了。”
夏令姝紋絲不動。她的兒子,被她用性命,用一切權勢換回來的孩子,哭哭啼啼的伸起雙手,要抱。
她不能在兒子麵前對顧雙弦舉劍相向,她也不能讓這麼小的孩子成為夏家的傀儡,她更加不放心讓他早早的脫離純真,置身於眾多狼群之中,時時命懸一線。
“尿。”顧欽天揪住她的裙擺,將眼淚鼻涕都擦在了上麵,揚著小花臉委屈的撒嬌,軟軟糯糯的說“抱。”
小小的人,單純的依賴,母子的牽絆,讓她終於低下身子環起他,脫去小褻褲。顧欽天的大腿之間都濕漉漉的,小象鼻子無力的垂著,她拿巾帕給他擦拭,居然又撒出幾點童子尿出來,澆滅了心頭最後的業火。
顧雙弦借機喊梁公公進來,鳳梨也跟在身後,小卦子偷偷摸摸的站在門口,被梁公公一腳踹了過去,低吼“還不快來收拾。”
顧雙弦坐在外殿,隔著幾道門簾聽著裡麵顧欽天嘰嘰喳喳的說著不連貫的話,再看看自己還在淌血的手心。夏令姝有一點武藝,握劍的姿勢很穩當,他翻轉的時候把肉掌都給卷了進去,清理了血跡,就可以看到中間一道很深的縫隙,倆邊翻開白色的肉,幾乎深可見骨。
梁公公給他上藥,小卦子去清理血跡,鳳梨在裡麵張羅小太子擦身。
一個宮殿,明明人口眾多,顧雙弦卻覺得蕭條。
夜風從大殿的門縫中鑽了進來,吹得他的褲腳搖擺,冷颼颼地灌了進去,鑽進膝蓋骨裡,凍得他哆嗦。不時的望向那紗簾,紅的紗,珠的簾,那頭是溫暖如春,這頭是冰寒如冬。
也許是缺血,他整個人昏昏沉沉,歪在大椅上,半眯著眼。梁公公喚了他幾次,覺得這傷勢非同小可,隻能讓人去請謝先生。梁公公不多說,謝先生也不問,替顧雙弦包裹好了手掌,囑咐了一大堆事情,試了試體溫,說“皇上的傷寒還未好全,如今流血,隻怕病勢加重。明日的早朝能免就免了吧。”
顧雙弦迷糊中聽了,哼道“閉嘴。”這是不許外傳的意思。不單是他傷勢不許對外說,就連今夜這對至尊夫妻發生的矛盾也不準吐露一個字。
謝先生對皇帝沒有忠誠,見他態度不好,他也懶得計較,忙完了就自顧自去了內殿,看著夏令姝一臉蒼白的抱著顧欽天,唱著不甚熟悉的搖籃曲。不靠近了,就在柱子邊上,問她“你還能活下去嗎?”
夏令姝將頭貼在顧欽天的額頭上,不發一語。
已經失去了機會,剩下的不就是等著顧雙弦對她宰割。換了任何皇帝,應該會毫不猶豫的斬殺了她,就算保有夏家的命,也可以趁機毀了他們大半的基業。
謝先生這話很無禮,也有兩層意思。夏令姝若是說她活不下去了,他不介意帶著她走,這皇宮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帶走一名女子,很是簡單;若是她說活得下去,他也就不插手。這宮裡的消息還沒傳出去,皇帝的心思也難猜,一切的結果未定。
顧雙弦在外殿驀地大喊“滾!”中氣不足,也嚇得殿外的宮人不敢再多聽。
謝先生得不到夏令姝的回答,自顧自的走了。梁公公到了外麵,掃視了一遍今夜值班的宮女太監們,招來侍衛,一個眼色,機靈的人還沒來得及喊叫,就被侍衛們抹了脖子。
血流成河。
夜涼如水,過了中秋之後,這諾大的宮殿越發沁涼,玉板石地板上止不住的浮起冷霧。顧雙弦在外殿,喝了藥之後就昏睡了過去,中間被冷醒來幾次,發了一些汗,就覺得掌心熱呼呼的,像是那一把長劍還在上麵一下一下的割著,沒完沒了。
內殿裡麵靜謐無聲,他勉力爬起來去偷偷看了一次。夏令姝閉著雙眸靠在床頭,一手摟著顧欽天不放手,似乎睡著了。長長睫毛下一片青色,臉色白得如紙,另一隻手依然保持著握劍的僵立姿勢,似乎她還掌握著誰的生死大權。
中間,她仿佛睜開過一次眼,對他視而不見的,又閉上了。
顧雙弦連腳板底都開始發冷,千百條冰絲順著血脈直接凍僵到了心脈。
卯時初刻,發燒燒得頭腦昏沉的顧雙弦由梁公公伺候著去上了早朝。使臣們昨日都見過了,今日是常朝。
駢騰殿不及昆f殿寬敞大氣,也不及昭欽殿的穩重沉凝,皇帝的龍位離大臣們不足五丈遠,眼尖的甚至可以看到他掩藏在寬袖下的白布。梁公公特意讓人點了氣味最重的紫檀香,又連續往香爐裡撒了幾把生死樹皮,熏得整個大殿裡麵一股子深山老林的野草氣,掩蓋了皇帝身上的藥味和血腥味。
能入駢騰殿參加常朝的大臣都是心機重的,不會當麵問,下了朝隻讓人八方打聽,聽到皇帝寢殿巽緯殿中人都換了一批,也就知曉涉及了秘辛,都閉緊了嘴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等到臣子們都散儘,定唐王借故留了下來,對著上位的皇帝劈頭蓋臉就是一句“皇後做的吧?弑君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皇上你還不頒聖旨。”
顧雙弦整了整袖口,開始翻閱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