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宮裡,沒有善人。”他握緊了夏令姝的手,堅定地道“所以,你不準死,你要陪我到最後。”
在很久很久之後,夏令姝總是會回想他說這話時的神情,恍恍惚惚的可以想象出,深幽的禦花園中,小小少年佇立在池邊,看著河麵上漂浮的物體慢慢遊走。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他的身前是望不見底的幽黑池水,身後是無儘的黑暗,沒有光亮。
午膳的時候,顧元晴帶著安郡主與太子來蹭飯。夏令姝讓太子自己拿著勺子吃燕窩糊,食物沒有吃下去一點,太子的臉倒是成了花貓,小白狐湊過去全部舔了乾淨順道偷走了太子的初吻,氣得顧雙弦要扒了它的狐狸皮。
夏令姝望著顧元晴有板有眼的讓安郡主學規矩,不由問道“迦順公主快十二了?”
顧元晴睜著一雙圓鼓鼓的眸子,嘟嘴道“迦順還小,皇後娘娘不要把我這麼早嫁掉。”
顧雙弦笑道“你三皇姐還未出嫁,哪裡輪得到你。朕看著那許國來的小皇子不錯,你可以與他共處一段時日。若是他有誌氣,到時候朕會放他歸國,到那時你就是許國的皇後。”
顧元晴驚訝“那我見不到皇帝哥哥和嫂嫂了?”她頓了頓,眼角有淚“他會不會欺負我?我是弱女子,打不過他。”
安郡主突地站起來,揮舞著小拳頭“誰欺負元晴姐姐,我揍他。”小太子拿著勺子“揍,呀,揍。”
顧雙弦大笑,抱起兒子狠狠地咬了他臉頰一口,等到他哭了再趕快塞到夏令姝的懷裡“用膳用膳,好餓。”眾女齊齊鄙視他。
晌午之後,夏令姝依然看書,顧雙弦坐不住了,帶了三個孩兒躲到水榭,開了幾扇窗,拿著幾杆釣竿甩到龍池中,蹲在窗下釣魚。龍池的池麵還沒有結冰,水裡養的都是錦鯉,又肥又大,魚餌拋下去就成群結隊的擁堵而來,顧雙弦釣了不少,丟在水榭地板上。水榭燒了地龍,活魚在地麵蹦蹦跳跳,一個皇帝,帶著一個公主一個郡主,還有小太子,蹲在地上抓魚。小太子一個站立不穩,跌坐在地麵,哇地大哭,誰哄都沒有用。皇帝沒法子,用籃子裝了所有的魚,塞在太子的懷裡,一邊給他揉屁屁一邊看著他破涕而笑。
顧雙弦對太子是真心疼愛,偏生又愛逗他大哭大鬨,看著他哭哭啼啼的樣子就能夠想象出夏令姝小時的模樣。再與夏令姝現在的淡定姿態比較,心裡就滿滿漲漲的覺得她再多的冷淡都可以繼續包容下去。
日子還長,他才盛年,兩人真正放下那些過往是遲早的事情。
“換上這個。”顧雙弦指著一疊宮女的服飾,笑道“我們是去暗查真相,又不是正大光明的去審問。嗯,彆穿禮服。”
夏令姝瞥了榻上一樣,她穿宮女衣裳,他就是侍衛服,準備倒是周全。壞心的想,為什麼他不拿一套太監衣服?估計說出來兩個人成鬥雞,還是作罷。
顧雙弦曆來好玩,做太子之時經常與趙王有事沒事的到處捉弄人。如今趙王替他打戰,九王爺是個假正經,八王爺玩法也多可惜不在宮裡,所以這番有點小事情給他耍,他就著了迷,急急忙忙的入戲。撿起皇帝的威嚴,舞了一套刀法,倒也有板有眼。再看夏令姝,就算是換上了宮女的服裝,臉上依然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神情,星眸微轉,嘴角微挑,那張精致的人皮突然活了,帶著些嬌俏和嘲弄。
顧雙弦手心冒汗,喉嚨吞咽兩聲,笑道“你我若是尋常夫妻,會不會有所不同?”
“會。”夏令姝道,“我早與你和離。”
顧雙弦袖口抖了抖,乾笑道“那麼,我要興慶自己是帝王。”拉著她的手,“走吧。”
亥時三刻,皇宮寂靜無聲。皇帝老兒假裝睡了,太子真的會周公了,嬪妃們等不到梁公公的音訊,也都逐個歇息了。宮女們點上了安神香,太監們與她們輕聲嘀咕幾句無傷大雅的八卦也組建各自散去。
輪值的侍衛腰胯大刀,穿著燙得平直的窄袖靛藍鑲邊長衫,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皇宮中巡視。偶爾聽到哪處花叢中傳來熙熙梭梭聲,就大喝“誰?”
夏令姝冷著臉,看著顧雙弦捏著鼻翼“喵,喵——”兩聲,恨不得一腳將這人踹出去,讓大雁朝的子民們看看他們的皇帝。好好的人不做,做禽獸。
菖靈殿比其它的宮殿關門早些,梁公公顫巍巍的打開側門之時,忍不住瞥了皇帝一眼,看著他顛手踮腳的拖著皇後一步步順著牆根去了主殿,熟門熟路的進了偏門。沒法子,喬婕妤心裡有鬼,早早就將宮人們給屏退了。結果,皇帝帶著皇後堂而皇之的登門而入,尋了一處視野明朗,夠寬敞乾淨的地方,蹲著了|||
寢殿裡隻燃了一根蠟燭,床幔在光影中微微搖晃,床下一雙圓頭繡花鞋,一雙暗褐高靴,靴底有湛藍結繩滾邊。
傾耳去聽,隱約有著女子的說話聲“你慢些……輕些……”
顧雙弦氣息一重,臉色就垮了下來。
夏令姝淡淡地道“好一對玩命鴛鴦。”
顧雙弦冷笑道“的確是玩命。有這膽子玩,更要有膽子隨時準備著丟了命。”
夏令姝覺得聽壁角很無聊,皇帝與皇後去聽嬪妃的壁角更是前所未聞。當下也不說話,看著顧雙弦握著刀柄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伴隨著裡麵那高低起伏的輕語,他的神色也越來越冷。
臘月的月光,泛著藍色,從透氣的窗縫裡泄漏進來,浮在一尺遠的青瓷花瓶上。瓶裡一支冬珊瑚,紅彤彤的果子如女子的心頭肉,綴在沉綠的葉片中,雖然小,卻是真正的紅果。被月色一侵,那紅就成了紫棠色,成了乾枯的肮臟的血。
顧雙弦就踏著那肮臟的花果漿水行到了床榻之前。夏令姝遙遙的望著,看著他抽出大刀,刀鋒挑開床幔。裡麵的人正激情澎湃,平地一聲驚呼,‘嗤——’的,刀劍入肉聲,那驚呼就戛然而止,仿佛正在癲狂的二胡,拉到最高處,突然斷了弦。
顧雙弦的長臂再一抖,血花飛濺中,一顆黑乎乎的腦袋從床裡滾了下來,在地上轉了兩圈,目瞪口呆的視線正對上了夏令姝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