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定向成婚四十年,那老婆就是個受氣包,被他一輩子都吃的死死的。沒想到今日在兒媳婦振臂一呼之下,老婆子也起義了,氣的險些血管崩裂。
但局勢一對三,老耿一看自己犯了眾怒,還真不能大發雷霆,否則家中非要雞飛狗跳不可。正尷尬時,耿如愚四歲的兒子跑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傭人護持著。
那小子拿著一大團棉花糖,道:“爺爺,你看,三爺爺給我買了棉花糖。”
耿定向驚喜道:“你三爺爺回來了?”他孫子不答,又拿著棉花糖跟他媽顯擺。身後的老媽子道:“是,老爺。三老爺回來了,說是去西邊吃口飯就過來。”
耿定向一疊聲道:“如愚,你去喊你三叔過來吃。”耿如愚答應了,起身出去了。
耿定向暗暗鬆了口氣,也不看老婆子臉色,吩咐道:“拿點酒來。”他兒媳婦道:“老爺,我去拿。”耿定向點點頭。
耿定向的老婆子見友軍被分化瓦解,心裡著慌道:“不必,讓春香去拿。我也餓了,叫他們在這裡吃,咱兩個到西屋吃飯去。”說完,又叫兩個丫鬟過來伺候耿定向吃飯,她和媳婦倆戰術轉進。
一會兒工夫,老婆子就聽見兒子把耿定力引到膳廳去了,徹底鬆口氣,就跟媳婦抱怨耿定向的臭脾氣起來。言語間羨慕兒媳婦有福氣,自己當了半輩子受氣包,苦也。
梁欣能說什麼,隻能勸慰自己婆婆。兩人邊吃邊說些體己話,就聽主屋咣當一聲響,好像有人摔了酒杯。
跟著就是耿定向的喊聲:“你說什麼?傳教士?京師大學當教授?!”
耿定力說了什麼,兩個女的都沒聽清。老婆子不放心,放下筷子起身道:“唉,我去看看。”兒媳婦也道:“太太,我也過去。”說完,攙著老婆子過去了。
進到膳廳,見耿定向何止是摔了酒杯,將半桌子菜盤子都掀在地上了。耿定力和耿如愚兩個站在一旁苦笑,耿如愚身上全是湯湯水水,一個雞爪子還掛在衣襟下擺上。
老婆子嚇得念佛道:“阿彌陀佛,這是乾什麼?”見耿定向氣的臉如金紙不出話,也慌了神,問耿定力道:“三叔,你大哥這是怎麼了?”
耿定力苦笑道:“今日王尚書傳皇上口諭,讓我們聘範禮安、羅明堅和利瑪竇三人,做京師大學教授和講師。教授數學、幾何和哲學,大哥因此生氣。”
老婆子道:“你這死老頭子,皇上這般做定是有皇上的道理,你的學問難道比皇帝還大?再說,管他誰當教授,又沒教你的兒孫,與你何乾?值當這般生氣?”
耿如愚攙著耿定向道:“娘,我剛才也是這般說。本來父親隻是發怒,我說完這話,才氣的說不出話來的。”老婆子聽說,見耿定向身子都開始僵硬了,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耿如愚見她哭了,忙問耿定力,是不是往醫學院送。
梁欣叫身邊伺候的丫鬟道:“快去我屋裡把那裝三棱針的盒子找來。”那丫鬟飛一般跑出門去。這邊她又指揮耿如愚和耿定力兩個,將耿定向架到臥房。
等耿定向躺上炕,那小丫鬟把一個黑漆銀鈿花紋的盒子拿了過來,梁欣打開盒子,讓婆婆把耿定向左臂袖子向上挽起過了手肘,拿出盒子中一條褐色綢帶道:“給老爺大臂綁上。”
等綁好了,梁欣已經將盒子中一個手指長短的三棱針在油燈上燒過,輕輕拍了拍耿定向手肘,待靜脈血管突出後,用針尖在上麵快速一點。
剛刺完,那手肘就先出現一個紅點,隨即一滴如墨般黑的血液流了出來,梁欣問婆婆道:“家裡可買過酒精麼?”老太婆身邊大丫頭梅香道:“有的。”梁欣道:“去拿酒精棉花來,給傷口擦一擦。”話音還沒落呢,耿定向出了一口長氣,張嘴啞聲道:“氣殺我也。”[注1]
耿家人通看呆了,耿定向老婆哭道:“你嚇煞我也!”耿如愚又驚又喜,道:“你如何會這般治療?可謂妙手回春也。”
梁欣道:“老爺與我家爺爺性子一般,這發病也是一樣。我爺爺在家窩火,說不出話時,都讓我給他刺一針。”說罷,將三棱針用酒精棉擦了,對著耿如愚比劃一下,收進盒子裡。
耿定力哭笑不得,笑著寬慰道:“大哥,你何必氣成這樣。何心隱那般無君無父之徒,皇上都讓他當了教授。如今幾個西洋人當教授,又能如何?還能翻了天去不成。”
耿定向的眼睛望著頂棚,渾濁的淚水從兩邊眼角流下,長歎一聲道:“吾恐百年之後,道統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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