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儘世道以交,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恒產者,非井田、非阡陌,非五畝之宅,百畝之田也。田宅者我自有之;天時者,天自與之;孝悌之義,吾自獲教也——帝力於我何加焉?而帝力加我者,不過欲以天下奉一人者也!”
“或言君、父。父母者,精血與我;君者,何物與我?而我奉君者,財與身!”
“或言朝廷者,護國保民者也;若以此論,官府者,民之下也!吾以財貨,賈汝兵戈——何以反奪吾財,害吾命者?此非盜匪而何?”
“但此身非罪不得禁錮、侵襲者,天之道也;私財凡合乎天理人心者,不得剝奪!”
“夫山之論,一家之言也。”
南京的黎明前的夜色中,汪道昆額頭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拿著報紙清樣的手一個勁兒的抖動。他張大了嘴,嗓子眼裡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嗬嗬”聲。
明亮的玻璃油燈光線裡,李卓吾臉色也是蒼白的。他拿著茶杯的手跟汪道昆一樣,以極高的頻率顫抖,天青色的汝窯茶杯與托盤相撞,發出叮叮的聲音,與汪道昆發出的聲音相映成趣。
汪道昆連續深呼吸,終於壓抑住了情緒。啞聲道“李卓吾!你這廝要反不成?”
李贄見問,臉上居然有了些血色。他將手中茶碗放到桌子上,長出一口氣,臉上現出苦笑道“何瘋子敢寫,吾不敢發?嗬嗬——我這張臉沒地方擱了呀。再說,他胡說八道也就罷了,但這寫的沒什麼錯處啊?”
汪道昆對著李贄怒目而視。“大獄起時,這報社上下又何辜?”
李贄摸了摸鼻子,又捋了捋沒剩幾根的山羊胡道“最後一句,‘夫山之言,一家之見’是我加的——”
汪道昆才要說話,總編室的大門猛地被撞開,《南京日報》的東主馮邦寧滿頭大汗衝了進來。見汪道昆手中拿著的是報紙清樣,他先長出一口氣,緊跟著白眼一翻,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汪道昆看了眼臉色複又蒼白的李贄,將手中清樣往旁邊一扔,彎腰去攙扶昏倒在地的馮邦寧。坐在大案後麵的李贄揉了揉通紅的眼睛,拿起桌上的冷茶,走過來往馮邦寧臉上一潑。
馮邦寧一激靈,悠悠醒轉。他睜眼看了看汪道昆,又看了眼李贄,眼圈一下通紅,猛地涕淚交流道“大哥,您饒了我吧。這是今年第幾回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您開恩放過我吧——”
一邊說著,他如同白胖的豆蟲一般匍匐前進,抱住了李贄的大腿,並用他的綢衣下擺把臉擦了擦。
李贄皺眉道“你快起來,這樣子成何體統?”
“你要是不撤稿,我決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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