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官道,一支稀疏的隊伍,正沿著這條通往京師的“咽喉要道”緩緩前行。日頭西斜,整個天邊都是一片瑰麗的橘紅,把隊伍長長的影子拖拽在寬闊卻塵土仆仆的官道上。
水淼就在這支隊伍中,她來的時候,就已經騎在驢上了,好在邊上的人也都隻是悶頭趕路,給了她接收身份的時間。她這是到了古代了,說是景朝,不是曆史書上出現過的朝代,不過,倒是和明朝的時候大差不差。
現在的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勁裝,外罩一件半舊的皮甲。長發在腦後緊緊綰了個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曬得微黑的皮膚上。
官道兩旁,是望不到頭的、略顯稀疏的麥田,青黃不接的麥苗在微風中起伏,更遠處,是低矮起伏的丘陵輪廓,被暮靄暈染得模糊不清。
空氣裡彌漫著乾燥的泥土味、牲口糞便的微酸。水淼置身其中,聞著難聞的氣味,再偏頭看看自己幾天沒洗的頭發,都已經打結成一縷縷的了,隻想歎一口氣,是誰說古代俠客快意恩仇,白衣飄飄的,怎麼到她這裡,就啪嘰一下落地了呢?!
他們一家在這個朝代算得上家境殷實了,在鎮上開設了武館授徒、順便承接押鏢,有幾分武力,在鎮上也算是排得上的人家了,不過說到底還是小人物。
要說鎮上的大人物,還得是他們這次護送上京的黃員外一家。黃員外的親哥哥是當朝的禮部儀製清吏司的郎中,雖然是正五品,在京城無足輕重,但是對於他們這個小鎮來說,已經是頂天的官了。而這次黃員外舉家上京也是接到了兄長的書信,讓他闔家進京,一來是安排家中的兩個兒子求學,二來就是給女兒待選。
不同現代說走就走,在古代因為交通不便,講得是安土重遷,要遠行很有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一趟了,自然該帶的東西都帶了,田地這些自然也不可能變賣的,索性托付給了宗族。而一路上危險重重,黃員外自然要托鏢師護送,而水淼他們家就是同一個鎮的,知根知底,黃員外自然放心些。
已經走了一個半月了,再新鮮的心情都消磨地差不多了,整個隊伍沉悶地向前走。
水淼看了看自己的這支隊伍,人數還不少。打頭的是兩騎,鞍上坐著兩名神情警惕的漢子,腰挎樸刀,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前方和兩側略顯荒涼的田野。這是水淼在這個世界的兩位兄長,水伯霖,水仲霖。
中間是四輛騾車,沉重的木輪碾過被無數車轍壓得凹凸不平的路麵,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嘎吱”聲,車身隨著顛簸搖晃,篷布上積了厚厚一層黃土。車裡麵隱約傳出交談聲,水淼依稀聽見“官學”之類的話。後麵還跟著幾匹馱著箱籠的健騾,以及邊上一個趕騾車的老仆。
水淼就騎在隊伍中段,緊挨著第二輛騾車。這裡麵是黃員外的老妻和小女兒,正是因為有女眷出行,所以黃員外才特地要求跟一個女鏢師,因此,水淼也才有了這次跟著兩個兄長護送的機會。
“再往前就要過黃龍崗了,大家打起精神來。”水伯霖在前頭喊了一聲。這會兒,聽到水伯霖的話,車廂裡的交談聲也停下來了,最前頭的車廂,一個乾瘦的小老頭探出頭來,問道:“黃龍崗可有什麼危險之處?”
水伯霖從前頭轉過馬頭,過來黃員外邊上,說道:“黃員外,你有所不知,這黃龍崗突起平岡,層巒疊嶂,自西南而東北,長六七裡,最是險峻。走鏢的都聽過一句話,過黃龍崗,不死也要脫層皮。”
黃員外這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鎮的人,這個時候也是嚇住了,連連催促:“趕緊走,趕緊走,天都要黑了。”
整個隊伍的速度都加快了。水伯霖要回前頭的時候,特地繞到水淼的邊上,低聲說道:“小妹,要是遇上什麼事情,切記保護好自己。”也不待水淼回話,就夾了夾馬肚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和水仲霖一起戒備了。
水淼雖說是第一次出來,倒是沒有像兄長那樣緊繃,但那雙眸子也沒有放鬆過。視線掠過路邊一叢在風中簌簌作響的枯黃蘆葦,掃過遠處田埂上幾個模糊的、正扛著農具歸家的農人身影,最後落回官道前方——那裡,已經是一片陰影了,高聳的山峰遮擋住了夕陽,進入陰影處,就是進入黃龍崗的。
進入腹地之後,天氣涼爽,眾人也舒服了許多。熱鬨也是不少,各種鳥鳴蟲叫,引得車廂內的小姑娘掀開車廂上右側的帷幔想要看看,剛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對著水淼笑了笑,就被身旁的母親把窗帷拍下去了,低聲訓斥。
天色越來越暗了,好在他們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天黑之前就能走出黃龍崗了。但是越是不想來什麼越是來什麼,這時候,前方從半道上竄下十幾個人來。水家兩兄弟趕緊勒緊韁繩,停下腳步,組織鏢師將騾車趕到一處,在外圍守好。
“黃員外,遇到山賊了,待會我會和他們交涉,有事我會回稟,其餘時候不要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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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成成,都聽你的!”黃員外掀開車簾顫聲道,現在他是將身家性命都交給水伯霖身上了。
水淼安撫住了女眷,就看向前方的強盜,說是強盜,都是抬舉他們了,一個個麵黃肌瘦,身上就一條麻褲,草鞋上的黃泥都還掛著呢,這是剛從田裡出來,就趕過來掙個外快了,再看武器更是襤褸:鋤頭改製為矛,柴刀纏布作柄,弓箭用竹片削成。
王老栓攥著豁了口的柴刀,看著車隊停了下來,往前走了一步:“打……打劫!”
水伯霖下馬,走上前相商:“老漢,主家此番進京是投親,主家兄長正是朝廷官員,這次借寶地過路,是該出些費用,不知要幾何過路費?”表明了身份,要謀財害命也要看看能不能經受住朝廷的圍剿,不過好歹還是留下了話,給點錢財,就當是破財免災。
王老栓一介老農,他本來的用意就是從這些車隊裡刮點東西貼補家用,聽到官員家庭頓時心狠狠一跳,不過看到這鏢師這麼上道,也把柴刀收了起來,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後麵的騾車,他之前就看到了那都是糧食:“留個十袋糧食,你們就過路。”
水伯霖將話帶到,黃員外磕巴都不打一個,答應了。笑話,十袋糧食保他們一家大小平安,是個人都會選。至於讓水伯霖他們死磕的事情,黃員外壓根就沒有想過,沒必要節外生枝,在。
王老栓他們得了十袋糧食,頓時喜笑顏開,幾個人扛著糧食就要走,但是偏偏有四個人一動不動。
“老漢……”水伯霖叫住王老栓,左手將腰間的刀提了上來。
王老栓看了看剩下的四人,低聲說了一句,哪成想直接被最前麵的人打了一巴掌:“王老栓,說好的乾票大的,十袋糧食就把你們打發了?!”
這四人明顯不是普通的農民,是真正的盜匪,殺過人的那種。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把心提了上來。幾個農民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四人從身後抽出短刀,指著水伯霖幾人:“把車廂的人和物都留下來,我放你們幾個人走。”顯然也是不想和這幾個鏢師硬碰硬,想著把他們打發走,剩下的一網打儘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