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村的祠堂門楣上,大紅橫幅高高懸掛:“西坡村征遷補償發放暨新房抽簽落定會”。
“劈——啪——!”
“劈劈啪啪——劈裡啪啦——!”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猛地炸響,如同驟雨般席卷了整個西坡村,長久不息。那聲音密集、高亢,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喜慶,將西坡村積攢了多時的喜氣一股腦兒全釋放出來。
聲音在村舍牆壁間碰撞、回蕩,驚得村裡的貓貓狗狗都躲進了各自的屋子,不敢露頭。
隨著鞭炮炸響,一股濃烈、獨特的硝煙味瞬間彌漫開來。青藍色的煙霧滾滾湧出,像是平地升起的一片雲海,迅速擴散,將半個西坡村溫柔地籠罩其中。
紅色的鞭炮紙屑更是被氣浪高高掀起,如同漫天飛舞的紅蝶,然後又窸窸窣窣地飄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祠堂前像是鋪開了一張巨大而喜慶的紅地毯。
大人們大多笑著,象征性地用手捂住耳朵,看著這熱鬨的景象,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耐心等待著鞭炮自己停歇。彼此間大聲交談著,聲音不得不提高八度才能穿透這震天的鞭炮聲。
然而,小孩子們早就按捺不住了,鞭炮的巨響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衝鋒的號角。還沒等最後一串鞭炮的餘音徹底消散,幾個膽大的半大小子就已經像脫韁的野馬,貓著腰,用手揮舞著尚未散儘的煙霧,迫不及待地衝進了那片還帶著絲絲火藥熱氣的紅色紙屑堆裡。
他們急切地在碎紙片中扒拉著,仔細搜尋那些引信較短或因受潮而僥幸“漏網”的、沒有炸響的小鞭炮,這在他們眼裡可是寶貝。
父母早前叮囑的“不準玩鞭炮”、“弄臟新衣服回家揍你”的威脅,早就被這節日般的氣氛衝到了九霄雲外。孩子們最是敏感,他們能精準地捕捉到大人們的情緒變化,他們心裡跟明鏡似的:今天是個大日子,是和過年一樣甚至可以更“放肆”一點的好日子,稍微出格一點,不會有事的。
不一會兒,每個孩子的口袋裡都鼓鼓囊囊地塞滿了“戰利品”,新衣服上也沾了紅紙的顏色和地上的塵土,但他們毫不在意,互相炫耀著找到多少小鞭炮。相互吆喝著,一股腦兒的跑到空曠的地方,爭先恐後點燃這些殘餘的快樂。
大人也隻是喊了幾句,現在他們也無暇顧及了。祠堂內外人聲鼎沸,那繚繞的香火煙氣比往年任何一次祭祖都要旺盛,盤旋上升,幾乎要將高大的橫梁淹沒。水淼看著這景象,都覺得要是西坡村的祖先有靈,這段時間怕是都要被子孫後代的孝敬撐著了。
大家都在祠堂前麵的院子裡等待著,相比於幾個月前剛得知拆遷消息時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現在的他們更是一種踏實而從容的喜悅。
然而,與村民們這種“家有餘糧,心裡不慌”的坦然相比,會場上有兩撥人顯得格外忙碌和緊張。兩方人馬在祠堂院子的一左一右的位置,隔著人海對視,火光四射。
一撥是以趙宇為首的萬城樓盤售樓部團隊,知道今天是西坡村發放拆遷款的日子,一水的小夥子小姑娘們穿著筆挺的西服,包了兩輛大巴車過來等候了。
另一撥,則是附近幾家銀行的客戶經理,同樣是為了爭取西坡村的客戶來的,各個展台的邊上堆著成桶的食用油、整袋的米,還有一板板的雞蛋。宣傳板上用醒目的字體寫著“定期存款利率上浮到頂!”“理財收益高,生活更美好!”
“經理,這怎麼辦啊,要是被他們把人拉去了,客戶不買房了怎麼辦?”萬城樓盤的員工心急如焚,這關乎他們的業績啊。他剛剛算了下,要是存個三年,這利息也抵過了他們的定金了,真保不準會有村民反悔的。
趙宇也是蹙著眉頭,看著對麵已經有不少村民在谘詢了,也怕到嘴的鴨子飛了,要知道這段時間,他在總公司可以說風頭無兩,靠著西坡村的這一波,第一期樓盤大賣,彆說利潤了,甚至將第二三期的建設資金都收回個七七八八,他的位置都已經差不多定了要往上升幾級了,這要是中途出了紕漏,那真是要悔得腸子都青了。
“小王,你跟著劉師傅回去一趟,去超市定一批糧油,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們送什麼我們也送什麼,不差這一點了!!”
不過現在村民的注意力也不在他們身上,等到征遷辦的人上台,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後續了。抽簽分房靠的就是大家的運氣了,樓層有好有壞,開心的失落的都在祠堂前上演。
水淼運氣不錯,抽到的選房順序在前麵,她也不挑好的樓層,反正就是能排在一起的就排在一棟樓裡,為的就是她媽媽收租的時候少跑幾步路。
眾人看著水淼點菜一樣報房間號,都笑了起來。以前都稱她是大學生,現在這個外號也改了,都叫“棟婆”了,意思是有整棟樓出租的包租婆。
選好了房子,簽約,核對拆遷款數額……流程一項項進行。看著拆遷款真正落袋為安,許多村民的手都在發抖。售樓部和各大銀行拉人也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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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的展位前都圍滿了村民,他們未必存款,但是銀行還是會送點禮品,留個聯係方式,現在不存,不代表以後不存。所有村民幾乎打卡一樣,各個展位都逛過去。
水淼是打定主意買房了,不過不妨礙她了解下現在銀行的政策,不過幾大銀行的經理宣講的都是存款的政策。水淼在最大的銀行展位前站住,向看起來比較資深的銀行工作人員詢問:“如果我要貸款買房的話,能貸款嗎?”
這位姓李的信貸部主任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水淼,自然認出來這是剛才選房選了一棟樓的人,甚至還從其他村民口中知道她還一口氣買了一棟樓的女孩。
他想了想,謹慎地回答:“目前現在國家政策收緊,房地產貸款審批確實比較嚴格。不過……”他話鋒一轉,“西坡村的村民情況特殊,屬於銀行的優質客戶。如果確實有貸款需求,能提供購房合同和拆遷補償證明,我們能夠操作,利率方麵也可以給予一定優惠。”雖然不是存款,但是優質的貸款業務也是他的業績。
水淼點點頭,直接叫來了售樓部的趙經理,擇日不如撞日,趁現在三方人都在,索性現在就談好。
水淼谘詢的時候,邊上也都是村民,自然傳開了。不少人表示不理解。
“淼淼,你傻啊?有錢為啥不一次付清?欠銀行的錢,每天都要算利息的!”
“就是,欠國家的錢,心裡不踏實,睡覺都不安穩!”
“咱們祖祖輩輩都講求個無債一身輕,你這孩子怎麼還主動往身上背債呢?”
“年輕人就是衝動,又不是國家免費給的,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這人還沒說完,就被老支書敲了一煙杆。說話的人見到打自己的自己老子,頓時不說話了,水淼對自家有恩,這麼說她的確不地道。
老支書瞅了瞅自己的小兒子,這小子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嘴上沒個把門的:“就你聰明是不是,還天上不會掉餡餅,要是不會掉餡餅,我們村拆遷算什麼?祖宗把餡餅喂你嘴邊了你也不會吃!!”
“爹,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小兒子索性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我胡說八道行了吧。”
老支書不搭理他,他就坐在祠堂的門檻上,看著不遠處水淼的身影,他想起了水淼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想起她買下一整棟樓的魄力……他一咬牙,把煙杆往鞋底狠狠一磕,站起身,走到水淼邊上,也聽銀行和售樓部的人對接,越說越是心動,他倒不是心動現在首付低,而是聽他們算著,覺得,以租養貸還真的有搞頭!他沒有水淼那般有決心將所有房子都貸款,但是他花一半還是狠得下心的。
不過這次沒多少人跟著水淼乾,甚至不少人還在背後說她和老支書都昏頭了。水淼並不在意,她隻管做好自己的就成了。
拆遷款發放的熱鬨漸漸平息,西坡村即整體搬遷也迎來了倒計時。這意味著,不說西坡村的村民要儘快搬離了,原來村裡那些租住的外來務工人員,也沒法再拖下去了,不得不另尋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