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極限速度可達37.8馬赫的超級星際懸浮車真正進入宇宙的懷抱,那種純粹由速度帶來的視覺衝擊力,與乘坐龐大星際飛船的體驗截然不同。在巨艦上,星辰是遙遠的背景,航行是漫長的等待;而在這裡,宇宙變成了一場觸手可及的、瞬息萬變的感官盛宴。
其實,陳楚並不需要任何高超的駕駛技術。
這台跑車的精密程度遠超人類的反應極限,隻要他不主動觸碰控製係統,主控光腦便會自動接管一切,那套人工智能的強大,體現在它對環境的預判和對載具的完美控製上,陳楚需要做的,僅僅是通過語音下達指令。
當然,實際上,此刻真正的掌控者,是坐在他身旁的柳暗。
“加速!”柳暗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按捺不住的雀躍,打破了艙內的靜謐。
“好的,時速提至16.7馬赫。”光腦的回答是一段毫無情感波動的合成音,但它的執行卻雷厲風行。
陳楚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按回座椅深處,這並非單純的推背感,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體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血液正不受控製地湧向後腦,帶來一陣短暫而輕微的眩暈;他的內臟仿佛被賦予了額外的重量,沉甸甸地向下擠壓,臉部的肌肉開始感到一種輕微的拉扯,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將他的表情撫平,那些原本看起來如同懸浮島嶼般的碟形行星和巨大的星際飛船,在視野中迅速收縮,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從畫卷上抹去,眨眼之間便化作了遙遠背景裡的微小光點。
“再加速!”柳暗的聲音興奮到了極致,仿佛這初階的速度隻是開胃菜。
“好的,時速提至20馬赫。”
這一次的加速更為猛烈。窗外的景象發生了質的變化。星辰不再是靜止的點,而是在極速下被拉伸成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光線,彙聚成一條通往未知的隧道。遠方那片瑰麗的、由塵埃和氣體構成的星雲,其柔和的色彩被速度這支畫筆粗暴地攪渾、拉扯,如同被打翻的調色盤,在風擋上塗抹出狂亂而壯美的筆觸。陳楚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每一次吸氣都需要刻意用力,仿佛空氣也變得粘稠起來。他臉部的肌肉已經感到麻木,被強大的引力牢牢地撕扯著,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超級星際懸浮跑車在柳暗的指揮之下,開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行星之間進行著風馳電掣般的穿行。這片所謂的“飛碟行星群”,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一片巨大的人造星際都市圈。那些“飛碟”,是無數個人生態穹頂、商業浮島和懸浮交通樞紐的集合體。它們之間,原本有著寬達數千公裡乃至數萬數十萬公裡的安全距離,但在此時的速度下,這些距離被壓縮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加速加速,太慢了,加速!”柳暗的催促聲變得急切而狂熱。
“好的,時速提至21馬赫……”光腦冷靜地回應,並忠實地執行。
陳楚感覺自己像是在體驗一場真實的過山車,但刺激程度放大了千百倍。
現在,陳楚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被強行拖入了這場與死神共舞的危險遊戲,跑車剛剛從一顆巨大的、完全被矽基水晶結構覆蓋的行星旁掠過,那顆星球在恒星的照射下,如同一顆被精心切割的巨鑽,折射出億萬道七彩光芒,形成了一片絢爛而致命的“光的風暴區”,緊接著,又險之又險地擦過一顆廢墟行星,他甚至能看清那上麵斷裂的、高達數百公裡的軌道電梯殘骸,以及巨型城市合金骨架在星光下投下的、如同遠古巨獸骸骨般的寂寥陰影。
那種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撞在行星上的感覺,讓他的血液幾乎逆流,每一次與行星的擦肩而過,都帶來強烈的視覺壓迫感,他能看到星球大氣層的輝光像一層薄紗般“擦”過風擋,能看到行星上城市群的燈火在視野中一閃而逝,那種“差一點就撞上”的窒息感,讓他的心臟瘋狂地擂動。
“彆囉嗦,駕駛!加速!”柳暗因為極度的興奮,那張原本毫無瑕疵的臉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因激動而產生的沙啞和顫音。
“好的,時速提至23馬赫……”
“繼續加速……”
當速度再次提升,陳楚的感官體驗已經瀕臨崩潰。他的骨骼仿佛在過載下發出細微的呻吟,眼球被向後壓迫,導致視野的邊緣出現了明顯的暗角和閃爍的噪點。強烈的過載讓他的思維都變得遲滯,仿佛被浸泡在濃稠的糖漿裡。他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變得慘白。他的呼吸不再受自己控製,變成了短促而急迫的喘息,每一次換氣都像是一場掙紮。他的視線無法聚焦,總是不由自主地在那些飛速逼近又瞬間遠離的行星之間驚恐地跳躍。
在極高的馬赫數下,前方的空間甚至因為引力畸變而出現了視覺漣漪,將遠方的星體影像扭曲後投射到眼前,增加了航行的詭譎感。主控光腦的全息屏幕上,一條綠色的“最優飛行軌跡線”在密集的行星和隕石帶中,以毫秒級的頻率進行著預測、計算和修正,其冷靜而精準的操作,本身就是一種令人敬畏的暴力美學。
陳楚變得緊張起來,這種緊張已經超越了單純的恐懼,演化為一種對自身渺小和無力的深刻體認。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越來越興奮的柳暗。她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在燃燒,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勾勒出一個狂野而美麗的弧度。她無意識地用指尖輕輕敲擊著控製台的邊緣,每一次敲擊,都精準地與一次危險的擦身而過同步,仿佛在為這場死亡之舞打著節拍。
在某個瞬間,陳楚的腦海中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山海星地下基地那永恒不變的、令人窒息的純白色燈光,屏幕上冰冷滾動的數據流,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無邊無際的孤獨。他忽然明白了。柳暗在山海星地下基地所承受的孤獨和壓抑,在此刻,在這場毀滅性的極速狂飆中,得到了最徹底、最酣暢淋漓的釋放。
這片無限廣闊、充滿未知與危險的宇宙,與那個封閉、安全、卻如同牢籠的地下基地形成了最強烈的反差。她的每一次呐喊,每一次催促加速的指令,都是對過去所有束縛的猛烈撞擊,是對壓抑已久的生命力的徹底宣泄。她不是在尋求刺激,而是在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重新確認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依舊鮮活、依舊擁有激情。那張潮紅的臉,是生命力燃燒到極致的證明。
當速度攀升至一個陳楚已經無法理解的數值時,所有的感官輸入似乎都被淹沒和簡化了。窗外不再有任何具體的星球或星雲,隻剩下由無數光線彙聚成的、純粹的“光之隧道”,仿佛他們正行駛在時間的脈絡之中。
柳暗的喊聲、人工智能的報告聲,都仿佛被拉伸、扭曲,最終消弭於背景之中。
陳楚的耳中,隻剩下引擎達到極限功率後產生的一種單一頻率的、尖銳而純淨的高頻蜂鳴,如同宇宙背景輻射本身在對他低語。
強烈的過載讓他的身體幾乎失去了知覺,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呻吟都已遠去,他的意識仿佛從沉重的肉體中剝離出來,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的“禪定”狀態。緊張和恐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麵對終極速度時的麻木、敬畏與超然。他不再關心下一秒是否會撞上什麼,因為在這樣的速度麵前,生與死的界限已經變得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當跑車終於衝出那片混亂的“飛碟之海”,速度緩緩降低時,陳楚的視野才豁然開朗。
超級星際懸浮跑車速度並不是柳暗控製的,而是因為已經到達了跑車限製的邊緣地帶,現在,跑車開始返程。
陳楚看著身旁逐漸平複呼吸、眼神中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明亮的柳暗,此時,她依然看著遠放浩瀚的星辰,激情似乎並沒有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