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卓貴牽著馬,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大街上。
懿澤走回蕪蔓居,腦海中浮現出穆謖曾說過的兩句話:
“懿澤,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沒有什麼比生命更珍貴。”
“如果你繼續堅持,或許會有更多的犧牲。”
懿澤跪坐在地上,想哭,想笑,在格姆山時,她最看不起的人就是穆謖。可是這些年,她卻一直在用親身經曆見證者穆謖說過的話。她迷茫了,她深深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前進,也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犧牲,放棄,曾經為此付出過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前功儘棄。
她望著龍錫杖,想起她帶著使命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把許多陌生人變得不再陌生,卻又目睹著這些人一個一個的離去。捫心自問,為了完成使命,為了救一群人,連累另一群人殞命,這樣,真的值得嗎?
她忽然躺下,看著門外的天空,默默想著這一世的因果,她的丈夫與另一個女人私奔不成、懷著對她的絕望死去,她的兒子恨她極深、不願相認,她的母親寧可終身孤寡一人、但求永不相見,這輩子,她到底活得有多失敗?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她隻是不想動,她似乎覺得,做什麼都可能是一種罪過,不如什麼都不做,就這麼靜靜的躺著,也挺好。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孟冬來了,一進門看到懿澤躺在地上,身上還是穿著那件血衣,很是擔憂,問:“你在這裡躺了多久?天冷了,地上很涼,會凍出毛病的知道嗎?”
懿澤沒有說話,反而癡癡傻傻的笑了一下。
孟冬知道懿澤心中的挫敗感,沒有多說,將懿澤扶到床上。
懿澤好像一個沒有主心骨的人,孟冬讓她躺下就躺著,給她把脈就把脈,煎藥給她,她就喝下,無論孟冬來來去去、進進出出,她就一直不說話、不哭不笑的躺在床上。
如此過了五六天,孟冬覺得應該調理的差不多了,給懿澤把脈看不出任何毛病,懿澤卻還是像個活死人一樣。
孟冬問:“你是在逃避對嗎?”
懿澤不答。
孟冬又問:“你覺得逃避有用嗎?”
懿澤還是不答。
孟冬道:“你不能把青嵐、金鈿、玥鳶,甚至宜慶的死都算在你自己頭上,她們不是你害死的,你也是一個受害者!”
懿澤隻是不說話。
孟冬又說:“你有沒有想過,穎妃撫養十五阿哥,擠兌你或許有些道理,可惇妃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一門心思的想要你死?”
懿澤依然不做聲。
孟冬繼續說:“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惇妃已經複位了。因為十公主在容妃那裡天天哭,不見親娘,連吃都不願吃,皇上心疼的不得了,隻好還送了回去。然後皇上思念女兒,經常去看,一來二去的,經不住惇妃撒嬌賠禮,幾天時間就諒解了,然後就恢複了妃位。你被軟禁的折磨,還有幾條人命,換來的隻不過是人家幾天的母女分離,這事兒就輕描淡寫的過去了!你甘心嗎?”
懿澤固是沉默。
孟冬再也不能忍受懿澤的沉默,猛然的抓住懿澤,怒斥道:“你到底要死不活的多久才行?你以為我願意一直折騰這些事嗎?我現在已經十分確定,永珹就是被惇妃害死的!可這裡麵的事我卻弄不明白!因為我隻是一個凡人!所以我隻能來找你,你知道嗎?”
懿澤愣了一下,坐起來問:“惇妃害死永珹?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孟冬這四個字說的很大聲,說完,已是淚流滿麵。
懿澤拉住了孟冬的手,也淌著眼淚說:“對不起……我不是有心逃避,我隻是害怕,害怕我會害死更多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孟冬搖了搖頭,問:“你真以為,你什麼都不做,一切悲劇就不存在了嗎?我敢說,這裡麵有很大的陰謀,這些陰謀或許早在你來到人間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你真的不想看看這背後隱藏著什麼呢?我們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也許就差最後一關了,你真的要放棄嗎?”
懿澤擦了眼淚,端正的做好,問:“最後一關是什麼?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進入最後一關?”
孟冬感到些許欣慰,道:“首先當然是,弄清楚惇妃的來曆。”
孟冬為懿澤找來一身乾淨的衣裳,讓懿澤換好。乾隆與眾妃嬪已經從圓明園回到紫禁城,因此孟冬帶著懿澤,又以探望綿億之名進宮來。
她們先去了毓慶宮,綿億閉門不見。她們又來到翊坤宮附近,看到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孟冬向懿澤道:“惇妃剛剛複位,宮內外許多人來賀喜,我聽說,惇妃母家幾個女眷今天也來了。我們進去估計也是被惇妃轟出來,所以就在這兒等她的母家親眷出來,套套近乎,八卦一下惇妃入宮前的事。”
懿澤點點頭,隨孟冬一起隱在翊坤宮門外不打眼的地方,悄悄的往裡邊看,隻見惇妃懶懶的坐在中間,與在一旁坐著的三個女人閒話,大多時候都是那三個女人在相互言說,惇妃隻是偶爾應聲一兩句,態度很是敷衍。
孟冬低聲向懿澤道:“你看出來了嗎?惇妃並不太想跟她娘家的這些親戚說話,不知是看不上,還是彆的什麼意思!”
等了一會兒,惇妃的兩個宮女送著那三個女人走出來了,都笑著相互道彆。孟冬忙帶著懿澤迎了上去,滿麵堆笑的說:“夫人們可算是出來了。”
三個女人都不認得孟冬,正自納悶。
惇妃的陪嫁侍女若華隻好為她們解說道:“這是履王府的完顏福晉、榮王府的索格格。”
於是彼此以禮相見,孟冬笑道:“惇妃娘娘大喜,我們本也該來賀喜的,隻因前些天無心冒犯了娘娘,不敢進去。還求夫人們指點,跟我們講一些娘娘的喜好,我們或許能想出個主意,彌補從前的過失。”
夫人們聽了,都笑著說:“娘娘入宮多年,現如今的許多喜好,咱們也未必清楚,不知能不能幫到福晉。”
孟冬便吹捧道:“夫人們都是娘娘至親,雖然這些年不常相見,一旦見了,娘娘必然待如上賓,再怎麼著,也比我們了解的多不是?就請賜教一二!”
夫人們都不好意思承認惇妃的態度冷淡,於是一邊往外走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著些惇妃未出閣時的性格為人。
惇妃的宮女隻將客人送出翊坤宮,便回去了。
孟冬便隨著這些女人往外走,認真聽著她們說話,她們一個說的是惇妃單純善良、天真活潑,在家時喜歡養些小兔子,還常常追著蝴蝶跑;另一個又說惇妃在長輩麵前十分懂事孝順,但凡父母身體不適,必然床前侍疾,有藥先嘗,然後才奉與雙親。孟冬不斷的順著她們的話奉承,引著她們說的更多。
懿澤一直跟在孟冬後邊聽著,怎麼聽都覺得未出閣時的惇妃與現在判若兩人,雖說人隨著歲月是會有些變化,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境遇坎坷,也不該把一個原本善良溫柔的人變得陰狠毒辣。
正說著,一個惇妃的娘家嫂子忽然回頭看了懿澤,笑問:“索格格怎麼老是一言不發的?”
懿澤隻好笑著應聲道:“聽夫人說話入了神,就忘了。我正想著,惇妃娘娘如今的性格,可能真的與從前改變挺多呢!”
那夫人慨歎道:“其實……我也這麼覺著,她現在比著在家時,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另一位夫人笑道:“她倒不是現在變得,我覺得,她自那年給自個兒改了名字,就有些不一樣了呢!隻是自那之後沒相處多久,她就被召入宮中,你不大記得罷了!”
孟冬詫異道:“娘娘還給自己改名?我們這些人,從不知娘娘閨名,倒十分好奇,夫人可肯說一說?”
夫人笑道:“這也沒什麼!她出生是那天,月光極好,所以父母給取名叫如月,到了要入宮那年,生了一場病,好了之後就非要改名叫什麼‘如蛟’,家裡人拗不過她,就改了!”
孟冬讚歎道:“這兩個名字都挺好呢!想來娘娘容顏脫俗,自然是人比花嬌,改了也十分相宜!”
三位夫人都相互言笑著說:“哪裡是那個‘嬌’?是‘蛟龍’的‘蛟’。要是那個‘嬌’,誰還會說什麼?”
蛟龍?懿澤的腦袋像是一下子被敲中了,瞬間明白了許多事。
夫人們已經走到了宮門處,孟冬笑著道彆,看著她們上了馬車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