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放完煙花,夏氏忙是催著幾小娃進屋,如今寒氣重,彆是最後染了傷寒,那便不美了。
進了房,正堂的飯菜已經撤了下去,在桌旁柴火盆上放了陶壺,如今正咕嚕嚕冒著熱氣。
秦二壯提了壺將桌上五個陶碗注上水,一時間房內散發出一股蜜薑水味,“快來喝了祛驅寒氣”。
顧氏看了大二丫幾眼,撇撇嘴,有心說幾句見秦大郎低著頭,又見秦老漢夫婦二人見怪不怪,也就鼓了鼓嘴,終是不語。
“爹,過了正月十五鐵頭和石頭都要入學”,秦大郎喝了一口婆婆丁,皺了皺眉頭。
婆婆丁就是蒲公英有消炎化膩之效,較之荷葉茶略溫,農家裡都是晾乾來用,今日吃食多肉,秦李氏便泡來給諸人喝,免得夜間腹脹。
秦老漢已是微醺,木然的點點頭,顧氏見狀急道,“爹,鐵頭和石頭不在我叔父家學文了,再是求學要去縣裡張秀才那”。
秦老漢愣了一會,“怎地?你那叔父家的夫子不教了?”
“舅兄要入監,叔丈便辭了夫子”,秦大郎接口道。
“缺了銀子使?”秦李氏看破便說破。
秦大郎夫婦閉口不言,任人猜測。
“嗬”,秦李氏輕笑一聲,“按理說父母在不分家,我和你爹想著家庭和睦,給你三人分了家當,你也得了幾十兩銀錢,如今你又做著縣裡的書辦,大節小節的總能收些孝敬,你又不曾絞了銀子給家裡,娘再是不知,總也知道一年束修幾錢”。
“娘”,顧氏急著道,“我二人在縣裡賃著房,凡事又都要花銀兩,便是菜米都要花銀子,要是再加上鐵頭兄弟求學,實在”。
“我讓你們去的?”秦李氏提高了聲音,“俗話說守多大的碗兒吃多大的飯,看菜吃飯,量體裁衣,要是肚皮大,眼皮子淺怨得了誰?”
“娘”不等顧氏說完,秦大郎忙是攔下,“娘,不過是周濟一陣,等兒子發了祿銀,便多稱些給爹娘”。
“沒有”,秦李氏豈會信他,秦大郎服吏多年,也沒見拿回來一分銀子。
要說秦大郎自然是有錢,他做著縣裡的書辦,雖說是服的正役,可他又與一般役員不同。
明律有規,“有事上役,無事事產,非常於職亦”,而秦大郎是告納(買的)而來的吏職,非役。依成化年間所規,“州縣雜事繁巨,隸吏常不足,許以工食銀”,所以他在服正役時是半募的全天候役員,而其他時則屬於全募的吏員,是自收自支並的縣級國企和全額撥款的事業混合編製,等升為典吏就可吏部備案,變成戶部撥款的公務員編製。
而一個縣的書辦工食銀約為七兩三錢,若是再加上三節兩敬,再加上幫人書寫文書,一年實際有十五兩左右,這是正常收入,若是再幫人假寫文書或是文書偏上一偏,那銀子可就不知其數了。
秦大郎見秦李氏說的堅決,一時麵帶苦色,轉頭看著秦二壯,為難道,“二弟”
“大哥,你也知道,家中不過是十餘畝地,有水田有旱地,今年雖說是豐產,可糧價卻比往年低上一些,再說咱是上戶,雜差也就多些”,秦二壯笑著解釋道,“就是仲秋賣了些魚,也不過多得了幾兩銀錢,誌哥兒明年也要入學,這”說著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唉”秦大郎長歎一口氣,顧氏卻是接話道,“二叔,誌哥兒求學也不能離家太遠,多不過是去鎮上,束修也不過幾兩,可鐵頭要在縣上,束修要十餘兩,你多少借一些”。
夏氏聞言,臉色一變,就要開口,卻被秦清拉了一把,“怎麼了誌哥兒?”夏氏看了秦清幾眼。
秦清搖搖頭,秦二壯笑了幾聲,“大嫂,就是花的少些,可俺也賺的少啊,既要伺候爹娘,又要給大二丫攢些嫁妝,總不能像村裡的劉老三一般吧”。
顧氏雖然心裡恨不得家中如劉老三一般將閨女賣了出去,可她不敢說,也就隻得笑著應和幾聲。
秦二壯見秦大郎夫妻倆麵色難看,接著說道,“大哥,你說咱這土炕縣裡有沒有做的?”
秦大郎正惱,聽得秦二壯此言一愣,指了土炕,“就那玩意?怕是沒有做的”。
“若是大哥幫些忙,年後弟弟帶著人支上些,你說好不好?”
秦大郎一時沒回過神,想了一會,滿臉喜意,“自然是好,自然是好”。
當然好了,哥倆兩人都認為很好。
一時間滿堂和煦,秦大郎也帶了笑模樣,順勢問了秦清幾則學問,又是諄諄教導,果然是好伯父。
房中眾人擁爐守歲,閒談是非,時間便快些,待到房外傳來鐘響,秦老漢忙是站起身,“快擺供桌”。
供桌上放了祖宗牌位,又放了些牲肉穀物,秦老漢帶著眾人跪地參拜,等拜完又將供桌抬到室外。
此時供物又換了糖瓜甜棗等,眾人拜過,秦老漢夫妻先燒了黃紙,秦大郎又添了些,不一會便臨到了秦二壯。
“誌哥兒,你來”,秦二壯手拿黃紙笑著招呼了秦清一聲。
秦清膝行幾步到了火盆邊,接過黃紙扔到盆中,看著明滅火光,秦清一時有些恍惚,不禁憶起前世。
父母的音容已是模糊,他隻記起母親臨終的不舍,那張已經模糊的臉流著淚水,嘴裡是不住聲的說著對不起。
記起爺爺
記起奶奶
子正的冬夜,冷冽成冰,火盆前的秦清麵色痛苦,淚沾雙腮,雙唇顫抖,夏氏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跪地抱住秦清泣聲,“誌哥兒,誌哥兒,娘的誌哥兒”。
秦清猛地被抱住,醒過神來,夏氏的臉貼在他的臉上,淚水既濕又鹹,又帶了幾絲暖意。
秦清往後縮了縮,夏氏卻抱得更緊,秦清閃開臉靜靜地看著夏氏,透過淚水看到的是心酸是絕望是無奈是舐犢情深。
秦清四掃看去,看到秦二壯是驚懼是痛楚徹骨,看到秦老漢是驚惶是手足無措,看到秦李氏是痛楚是凝眉不展,看到大二丫是悲痛是涕淚交垂,看到秦大郎是訝然是悲喜交並
“娘”,秦清突地緊緊抱住夏氏,大喝一聲。
有道是,
一刀紙錢一縷煙,千層相思萬丈帆
世事如風身在前,翩翩黃紙寄心酸
前世翁堂親緣淺,佑君今世雙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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