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
在去往東顧的馬車上,柳氏又叮囑了清沅幾句,就閉目養神。清沅神色已經平靜下來,靠在車上,開始回憶這時候的事情。
逢年過節東西顧都有走動,幾個年紀相仿的姐妹時常聚在一起玩。清沅也去東顧小住過幾次。
隔了十幾年,顧五姑娘的樣子在清沅的記憶中已經模糊了。她隻記得顧月姝性子隨和,態度端莊。東顧與太子年齡匹配的姑娘本來就不多,未出閣的姑娘隻有三位。除了顧月姝,還有一位堂姐是個藥罐子,還有一個堂妹容貌不如顧月姝。顧皇後自然選中了顧月姝。
因為顧月姝早夭,顧皇後趁著宮中選公主伴讀和女官選了一批姑娘入宮,當麵考察。清沅當年就是這一批被顧皇後選入的姑娘。
清沅那時候年少,對感情之事開竅晚。柳氏雖然對她暗示明示,“宮中還有幾個未婚的皇子,皇後正在煩惱太子和皇子婚事”,但清沅並沒往心裡去,她總覺得做太子妃的事情離她遠得很。然而一入宮,見到太子之後,她的心意就突然改變了……
顧家是有故事的。有兩個關於顧家女兒的故事,舉世皆知。
第一個故事是大齊剛剛一統天下時候。
高祖皇帝稱帝不久,求賢若渴,發了份求賢詔。求賢詔上說不論出身貴賤,均可自薦,隻要有真才實學,就授予官職。有個姓顧的老書生,也給宮裡送上了一篇治國文章。高祖讀了之後大為觸動,以為找到了不世出的奇才。於是立刻招這位顧老者入宮垂詢政見。
誰知,麵聖之時老者卻唯唯諾諾,推說不善言辭,隻擅長文書,把高祖問的問題一一記下,回去之後又做了一篇策論呈上,亦是中肯明智。
如此反複幾次,高祖起了疑心。一日,也不帶儀仗,微服去了書生家。一進後院,就聽到朗朗書聲,又聽得有人指點文章,妙語連珠,切中時弊。但這聲音卻不是老者的聲音,而是一個少女聲音!
原來老書生的文章並非自己所做,而是他的女兒代做。事情敗露,老書生向高祖請罪。但高祖卻並未責罰顧家。高祖既欣賞顧女的才華,又見她容貌端莊美麗,就將她帶回宮中,封為妃子,十分寵愛。顧娘代筆遂成為一段美談,顧家也從此發跡。
第二個故事是大齊已曆三朝時候。
太子秋季打獵,在深山中偶遇在寺中養病的少女,對她一見鐘情。太子回宮之後就相思成疾,幾乎死去。半年之後,這位顧家小姐被迎入東宮,成為良娣。顧良娣美而慧,備受太子寵愛。七年之後,太子繼位,年號承平。太子妃在這之前已經病故,顧良娣順利封後。
有這兩個故事,京中未出閣的女兒都聽父母說過這樣一句話“你呀,若有顧家女的福氣就好了!有顧家這樣的好女兒,比生了兒子還強!”
“故事傳得久了,便成了傳說。”
顧清沅還記得顧太後曾對她這麼說過。
“如今世風如此,”顧太後滿不在乎地說,“好像女人的傳說注定要與男人有關。”
若女人被一個詩人愛上,她會和花和月一起,成為詩篇,被人吟唱。若女人被一個俠客愛上,她會成為誌怪傳奇中的一部分,飄渺而奇異。若女人被一個帝王愛上,她就會在史書上留名,成為曆史。
大齊立國以來,顧家有兩個女人做到了,成了曆史,也成了傳說。
這時候民間還不知道顧皇後對權柄的渴望。京中百姓說起來都是說帝後是如何恩愛。還有不少人為帝後惋惜,因為皇後懷孕四次,養活了的隻有兩個孩子。一個太子,一個安平公主。
太子是皇後獨子,偏偏自幼體弱多病,宮中自然是萬千嗬護,才讓太子平安長大。
這時候誰能成為太子妃,誰就會成為那個人人豔羨的故事。清沅也被人猜測過,她會不會成為第三個嫁入皇家的顧娘。
如今回過頭來再看,顧皇後在這一批少女當中到底屬意誰,已經不再是個謎團了。清沅不會再斷定顧皇後那時候最喜歡她自己,或是最喜歡葉棠o了。
後來每每想到此事,清沅都會自嘲地笑笑。故事可能有假,傳說多是附會。最容易一不小心就迷了心眼。
思緒飄蕩之間,東顧已近在眼前。
今日是顧月姝頭七的日子。顧氏親眷來不少,東顧擺了酒席,祭奠一番。
西顧這邊四房來了三房夫人。因西顧這邊二伯已經去世,二伯母寡居,甚少出來走動。
三位夫人帶著清沅和清蘭兩姐妹,清蘭是三房的女兒,幾人先去見了東顧的老太太。
東顧老太太葉氏是顧皇後的親嬸娘。顧皇後年幼失怙,是由叔叔一家撫養長大。清沅和母親,嬸嬸,幾個姐妹一起到葉氏那裡時候,正有丫鬟引著一個道姑模樣的人出來,似乎是剛剛從葉老太太那裡離開。
這個道姑約莫四十多歲,身量頗高,身穿緇衣,容貌說不上美貌,但有幾分出家人的仙氣。
因是頭七,府上遇見道姑,並不出奇。柳氏妯娌都沒有在意。
然而清沅隻看了一眼就認出這個人,這個道姑後來她在宮中不知道見了多少次。
這個人就是靜瓏真人,是顧皇後和皇帝都十分信任的道姑,她隻侍奉宮中,連高門大戶都難見她真容。所以連顧家的旁枝親眷也不識她。
這時候靜瓏真人當然還不認識自己,清沅並不緊張,她隻是在想,這時候靜瓏來做什麼?若是為了祭奠月姝而來,那顧皇後還是對月姝有些心意的。
這般想著,丫鬟為她們打簾子,清沅跟著母親進了葉老太太屋內。才寒暄請安坐定,清沅就又發現有些不同,在屏風旁邊立著的兩個婆子顯然是宮中來的。宮裡出來的人,站姿與普通下人都不一樣,因肩膀端得特彆平,要時刻在貴人麵前候著。
清沅不動聲色隻是喝茶。她不記得上輩子是不是也是如此,那時候她哪能一眼就看出那是宮裡的姑姑。
看來顧皇後已經開始派人相看了,看看這些親眷家的年輕女孩子們平時做客時候的行為舉止。
隻是今日是顧月姝的頭七,這樣也不怕傷了葉老太太的心。
從葉老太太那裡離開,眾人又去看了顧月姝的母親徐氏,徐氏神色憔悴恍惚,眾人隻能安慰一番。
徐氏留妯娌幾人說話,對年輕姑娘說“清沅,清蘭,你們去桂華閣去吧,她們幾個姐妹都在那裡……”
清沅和清蘭行了禮就去了。
桂華閣裡幾個女孩兒正在一處說話。見清沅和清蘭來了,顧家四姑娘月芸道“清沅來了,讓她謄寫吧。”
清沅問“要寫什麼?”
月芸道“姐妹一場,我們給姝兒做了祭文,你字最好,你來寫吧。”
清沅點頭應了,要丫鬟磨墨。她又見月芸臉色蒼白,不由軟言道“你本來就精神不好,不要傷心太過了。”
月芸年紀大了些,又多病。因此顧皇後從沒有想過要她入宮,顧家也一早給月芸訂了婚約。聽清沅安慰,月芸道“我這兩天隻是睡不好。想到姝兒的事情,隻覺得人生無常……”
清沅很想告訴月芸,她不必擔憂,在嫁人之後,她的身體反而漸漸好了起來,夫君亦上進。不過將來的事情怎可說破。
兩人正神色淡淡的,忽然聽到有丫鬟道“葉家姑娘來了。”
清沅一抬頭,就見窗外有一個美人穿過紛紛白雪,嫋嫋而來,正是葉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