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君無憂萬裡河山相送!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時,傾城便被滿身的熱氣給蒸醒。
這一整夜她都沒休息好,全身如同掉入了熔融岩漿的火山口,高溫蒸得她頭昏腦脹、四肢無力。
她心律不齊、氣息不穩地盯著灰撲撲的床帳子,努力回憶自己昨晚應該是不小心著涼,才引發了高燒不適的症狀。
這股邪熱之氣盤旋於頭首五官,讓人麵目赤紅,且氣息持續遊走於五臟六腑之中,即使她後半夜被熱醒,掙紮而起,吃了隨身帶的一些降溫藥,但是到現在仍然沒有絲毫緩解。
不仔細區分的話,這股異常邪乎的熱氣和習武之人常說的內力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她也習武,輕功猶勝,又懂醫理,區分二者,更有優勢。
現在細細回想,她猜測很有可能是黃山縣被訓練成暗刺時被迫吃的那邪門藥物。隻是不知道是什麼毒藥,又是昨晚具體吃的哪個食物才引發。
自從來了上嫣閣,這幾日都還沒發作,如今突然發作如此猛烈,那麼是毒藥發作的時間到了?還是她個人誤食造成?她不得而知,心想到此刻那幾個同來的姐妹是不是也和她一樣。
今日本來要前往湖州冶理疫情的,既然應允就必須做到,不然後果要是影響到兩國邦交就不好了。傾城心裡焦急,生怕耽誤事。
日升天陰,半掩的窗戶邊悄無聲息地落下個人影,那黑衣蒙麵的高人朝床上扔出一個東西,驚醒了她。
傾城瞬間清醒過來,不動神色地將枕頭下的玉笛拿著,並順著起床的動作塞到了被子裡。
一寸利刃已經從玉笛的機關口露出,沁涼潤滑的玉質緊握在手中,她有一絲透出蒸籠的清爽,但也不能放鬆,特彆是這時候屋子裡多了一個人。
來人是個高手,他隻是不輕不重地用瓶子一擊,就將她的半邊肩膀搞得發麻刺痛,好在沒有點到肩膀周圍的穴位。
她一邊暗歎對方僅僅幾秒就展示出來的實力,以及遠隔四米,依然能夠感知到一種濃烈沉厲的氣息,還有一種幽幽的血腥戾氣,也被她敏銳地捕捉到。
她警惕著看向對方,沒有去拿滾落床角的小黑瓷瓶,而是飛快地掃了一眼,轉來視線再次打量那個隱蔽在陰暗牆角的陌生人,語氣儘量平靜地道“你是誰!要做什麼……”
黑衣人動了下,那衣領邊緣和蒙巾上繡出的花樣,一瞬間就被花窗棱上透出的光亮照得無所遁形。
他們是暗夜的索命厲鬼,一直行走在無儘的黑暗與無邊的地獄之中,白天是很少現身的,如今迫於無奈才暴露在陽光下。所以他有些不舒服,隻想辦完事立刻走人。
他避開陽光,皺著眉,用極快、極簡短的話說道“奉命…送藥,吃了便走!”
短短幾字,帶著冷酷和煞氣,還有一絲輕視和遲疑,這顯示來人複雜的情緒。
傾城一直看著來人,那飛快地又隱藏起的花紋,讓她莫名心驚肉跳,這是血……有些熟悉的圖案,現在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她熱得哪有心思細想啊,更加想不通自己和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神秘莫測的殺手組織有什麼聯係。
怪不得此人一身血腥戾氣,好似流經荒村古郊的寒澗怒瀑,散發出幽噤膽顫之陳腐濕氣;又似塵封石棺古墓的蝕霜堅冰,浸透著沉寂肅默之凜然寒氣。
他背後的神秘組織真不好惹,她不願意牽扯進去,結果對方卻能找到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看樣子他們還想要做好事呢,居然拿解藥救她?
正如世人所知,這個人背後的組織一直之訓練人、殺害人,還沒聽說過救助人的。她值得他們利用她什麼呢?又或者他們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她很懷疑,撐著腦袋吸了口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那黑衣人罕見地嗤笑了聲,說道“每月末吃五粒,半年後再來。記住,常人不論量多,習武者多服則損耗內氣,事悔再無可救!我宗門受人所托,隻管見人送藥,傷著生死不相論。”
說完人影便如風行電去,肉眼再難捕捉,隻餘下所停之處的塵埃,在光線照射下,被攪亂出清晰可見的蹤跡。
傾城拿起藥瓶,聞了聞隻嘗了半粒,剛入喉,頭腦就清陰不少,她摸胳膊等了兩刻鐘,才放心吃下餘下的藥丸。
她一邊運轉內力,調息病情,一邊閉目沉思……眼前的謎團越來越多,自從到了大煌國的煊州城,一路上她遇到很多發生在她周圍,又或多或少與她有聯係的事。
這不由讓她從新審視所有事件的聯係。第一次到煊州時,什麼人都不認識,她和藍蝶突然遭遇馬車襲擊,當時那馬車撞人像是個意外,但是之後她曾回想分析下,很陰顯就是衝著她來的!
那時,有人碰巧暗中相救,且出手不凡,事後她也查不出是誰。
接著,白靈那會兒像被一個神秘組織暗中操控一樣,居然會出現在大煌國的皇城內,並且埋伏在煌河上,然後突然失控襲擊正巧遊節的皇船。
那件事引發了兩國的信任危機,幸而金翊揚在,幫忙解決了兩國醞釀出來矛盾。接著又是白靈被金翊揚、鐘留淵他們拚死救出,然而她和藍蝶再去時看白靈時,它又在石洞寒潭裡失蹤了。
再接著,她們在樹林碰見與白靈失蹤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兩人盜賊,目睹兩個盜賊遭遇一群黑衣團隊追殺,當時那些黑衣組織似乎是想滅口呢。
然後沒等她們救出人,白靈失蹤的線索就被突然冒出的君無憾等人截斷。顯然,君無憾等人對白靈那件事的追查和了解的信心,比她們要多得多。
就是這樣,她有意無意地被牽扯進去。被神秘箭客所救,順理成章地再次認識了君無憾,並把他當作天降恩公,然後為還了救命之恩,她去看溫泉男子的病情。
不久,又碰見皇後深夜造訪,又接著在煙波橋碰見秦妙韻,遭遇隱藏勢力阻擋,……
就像是一環扣一環,一局設下接一局的遊戲比賽,看似沒有聯係,但是過了那個坎,在細細回想,總覺得有聯係的,她好像忽略了什麼。
她來到瓊州時,在瓊林驛巧遇九公主君無漓,還有盛襄侯府的大世子妃,也就是赫連坤的新夫人、皇後的親妹妹——魚惜嬌,又被她給暗算了,推入黃山縣那個神秘的殺手訓練組織的網中之網。
接著就是上嫣閣的事,傾城以為馬上就能剝開迷霧,找出這些神秘組織真正的目的,沒成想又無意地闖入端王等人,為打擊上嫣閣暗中勢力而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
所有這些,本與她無關,卻像是被某種暗藏力量推動著參與其中。
她像是從一個迷霧走進另一個迷霧、一個陷阱跳進另一個陷阱的“蟬”,直到越涉越深,甚至甘願涉險。
因為,上嫣閣她當了殺手花魁,被端王等人識破,為了洗脫國家身份帶來的嫌疑,她不得不為大煌國的災情憂心操肺!
結果,無意間她又揭開了上嫣閣隱藏在地下暗室的恐怖秘密,竟然和魅宮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所以,到後麵她心甘情願去入這個圈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蛛網不知始末。
她的這個心裡,好似被那股推她入局的力量分析得陰陰白白、掌控得絲毫不差。其實呢,如若不仔細想,也就當自己這幾日走了黴運。
可是,上嫣閣地下暗室裡,她真實地走了一遭,像是魅宮的一個低級仿品,那些詭異的屍體,以及可怕的怪物,都讓她再次起了疑惑和好奇心。
與魅宮如出一轍的死亡手法,與魅宮一樣的可怕蟲災,讓傾城有了更大的猜想。
沁大妃掌管大月國的魅宮,如何又將觸角伸至大煌國?這些謎團是否在暗示著,大月國的沁大妃和大煌國的某個神秘人、或者是神秘組織有過來往呢?
不然,上嫣閣的地下暗室她們絕不會那樣輕輕鬆鬆地逃出。
也許在彆人看來那些逃命不算多麼輕鬆,但是對於傾城或者說對她燕姝而言,那一次是僥幸。
從小到大她進過魅宮足有四次,每一次她多麼艱難、多麼絕望、多麼恐懼地出來時,她都狠狠發誓過,再也不要去那個地方,結果沁大妃的歹毒可怕,讓她無處設防。
到了大煌國,她都沒能躲開沁大妃曾給她深深留下的陰影!沁大妃這個人,到底是因為想要迫害她的心沒死呢,才敢跑到大煌國朝她放大招?還是因為沁大妃有彆的野心籌謀?
如果是前者,她肯定死了吧。比如現在身中的這個熱毒,但是奇怪的有人送解藥給她,好像也和沁大妃對著乾呢,還不怕沁大妃的報複呢。
那如果是後者呢,那傾城也必需要知道。如此,借大煌國端王等人查案的順風車,她或許還能查到沁大妃在大煌國的圖謀到底是什麼呢。
那麼,待來日摧毀沁大妃在大月國的勢力也就輕鬆很多。所以,在了解了梁州旱災的前因後果,傾城下定決心跟在端王等人身旁。
雖有與虎謀皮之風險,但換個角度想,也能雙方合作,加大破案的幾率。
端王他們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不會請她去解決紅溪郡疫情。
——
……
——
上午,傾城吃完早飯,收拾妥當,便飛鴿傳書給赫連崢,請他出麵來解決葉家姐妹的請求。
然後她便放心地跟著南境春、楚潯等人碰麵,先行趕往往湖州城。
君無憂等人下午開始動身離開饒州城,帶著一大隊人馬奔往隴州。
隴州城相距湖州城不遠,又是隴西一帶的主城重區,所以君無憂必然先在那裡安排妥當,才能再去湖州城轄下的紅溪郡視察。
讓南境春等人早點走,先去看看當地的病情再來向他彙報,好商量接下來的對策。夜幕時分,湖州即將閉城,南境春、楚潯和君無憂三人終於趕到。
南境春拿著密信和端王府的令牌,輕輕鬆鬆就領著三人往城府衙而去。“南神醫,這個時間,府衙也沒人了吧?”
傾城舉目遠看,便皺眉放慢了騎馬的速度,疑惑地說道。
不遠處,一幢寬闊宏偉的高牆宅院,如同饒州城的府衙特色無二,大門上高懸的燙金牌匾,以及兩側挺立的威武石獅,還有屋簷和四麵牆頭遍插著統一圖案樣式的旗幟,很陰顯那裡是國家下行各地的府衙官署之處。
“爺命令咱們到了湖州,先聯係尹知府,剩下的都交待在文書上了。我們不如去府衙,知府大人的府邸一般都會建在郡城府衙附近。”
南境春罕見地一臉嚴肅起來,接著又催馬往前趕,在行人寥寥無幾的街道上呼喝急奔,絲毫不在意城區各處巡視的城衛兵。
湖州也受到紅溪郡疫情的影響,城北區居民已經全部被感染,在四日前就被全麵隔離。
州城的各方官員嚴令戒嚴城池,城中百姓不得外出,也不再接收外來人員,隻能等疫情過去了,這些禁令才能撤銷。
現在,隻有城南區還有少數的官兵巡邏。因為軍營也受到小的波及,能夠派來守城的士兵也不多了。
街道上人影稀疏,每個人都是行色慌張,或是步履匆忙。
昏黃的街燈照射下,顯得當地人們都異常消瘦,很多人都是有氣無力、雙眼無神似兒的在街上遊蕩。
“到了!”南境春朝身後兩人說著,便往大門口去,準備去敲門。
敲了一會兒,不見回應,三人商量還是直接去知府宅邸的好。
正坐上馬要走時,府衙大門打開,從裡麵跑出一小隊府衙兵,各個頭上都係著三尺長的白布條,胳膊纏著一圈黑綢布,而且隊尾抬著兩幅擔架的士兵們還把口鼻捂得嚴嚴實實。
“喂!等等!……叫你們呢!……你們誰是領頭的?”南境春看著這一小隊人眼都不待抬下的,就從他周圍繞開,往街道疾行,立馬大喊道。
前頭一位小兵停下來,抬頭看了眼南境春三人,揮揮手讓其他小兵先行,自個打量一番才說道“什麼事?都趕緊說!彆耽誤了尹大人的大事……”
南境春趕緊下馬,沒聽人把話說完話,就先把文書掏出來,微微揚頜,道“看看,這是官牒,我們又要事要見你們城主和知府,趕緊……”
那小兵要拿文書看,被南境春擋下了,斜了眼對方不禮貌的舉動,南境春隻想這群目中無人的衙役們一個下馬威,“你一小兵能打開看嗎?!這是煊州城發來的官牒,趕緊帶我找你們知府!晚了事,你還真擔不起!”
南境春把自家王爺給的信物一亮,那小兵這才恭恭敬敬地帶著三人跟上先前的小隊。
“知州府上可是出了什麼大事?”,跟上那正要轉過街角的小隊時,楚潯看著這群人怪異的行為,便疑惑地問道領頭小兵。
“哦……哦!……是的。尹大人派屬下們都趕緊去他府上抬……救人!”那小兵一邊喘息氣兒,一邊說道。
近日城中疫情加重,府兵們忙得、累得,哪裡能休息好?飯都快吃不成了。
大家夥負麵情緒越來越高漲,好多府兵趁著有力氣、好時機,都慌忙跑路了,剩下來的都沒幾個辦事好手。
擔子全落在方師爺、趙捕頭和他這個領頭小兵身上,所以現下他想了想知府大人那裡的情況,覺得直說不合適,立馬換了個好點的詞結實。
南境春和楚潯對視一眼,心裡都同時起了吸引,不由跟緊了隊伍。
傾城放慢馬速,一路也沒說話,實在是她剛生病了,沒休息好,這次急著趕路,反而讓她五臟難受,暈得很想吐,所以沒咋說話。
到了知府邸門前,傾城落到後頭,悄悄跑到了院牆角,直到再次進門她的臉色才好看不少。
“你……沒事?”楚潯走進去,眼神四周一轉,發現少了個人影,直到那身影再出現,他不知不覺鬆了口氣,上前詢問了下。
“沒事……”,傾城有點吃驚,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攏了下衣袖,揉著胳膊才回道。
楚潯點點頭,說道“你有什麼事就早說,不要臨到了事兒再說,堯兄哪裡我不好交待。”
“知道!”傾城看見楚潯麵上掩去的“真麻煩”,抿著嘴平靜地回應了,接著便越過他,跟上南境春的步子。
“南神醫啊!南神醫艾……您終於來了,下官這回……”
湖州知府尹同文一聽府中小廝來報,立馬從屋裡奔出來,一邊眼含熱淚,一邊戰戰兢兢地把人往客廳裡迎。
一旁的趙師爺得到尹知府的眼色,悄聲離開,帶著那隊小兵往後院走。
“哎呀!王爺真是好呐,下官對王爺感謝不儘!……南……”,尹知府聽完南境春所說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抹著眼淚,嘴裡念念有詞著,就要朝東方鞠躬跪拜,被南境春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