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起來。
易年緩緩站起,環視四周。
隨著更多積雪被拂開,一具具屍體顯露出來。
那些人,大多他都認得。
東南角那個胸口被洞穿的女修,是曾經在古境中圍殺過他的風四娘。
西側仰麵朝天的壯漢,是暴脾氣但人很正的張狂。
看上去比歐陽佑還要慘,身上的皮膚錯錯開裂,那是橫練功夫施展到極致才會出現的痕跡。
胸口和後腦全是致命傷,到底是哪個要了他的命,易年看不出。
更遠處,幾個穿著風雷宗服飾的屍體以詭異的姿態糾纏在一起。
其中一人的後心有一處老舊箭傷,易年認出來,正是當年自己為了給周晚和小愚出氣射中的那個倒黴鬼。
還有很多的屍體,粗數之下不下二十具。
寒風嗚咽著穿過屍體間的空隙,發出類似笛哨的淒厲聲響。
易年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陣荒謬。
這些曾經與他刀劍相向的人,如今都變成了冰雪的一部分。
那些恩怨、算計、你死我活的爭鬥,最終不過化作了草原上幾處不起眼的隆起。
從屍體旁路過,想要繼續找尋,發現剩下的都是殘缺的肢體,拚不出個完整的人。
易年沒看見這場戰鬥,但知道這場戰鬥一定很激烈。
這樣的陣容,落了個如此結局。
前方,歐陽佑的冰雕在漸暗的天光中泛著青灰色。
易年走過去,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屍體上。
布料很快被凍硬,但他還是仔細地撫平每一處褶皺。
當碰到歐陽佑扭曲的左手時,易年察覺到異樣。
小心掰開那些凍僵的手指,半塊染血的玉佩掉落在雪地上。
玉佩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暴力扯斷。
易年拾起它,借著最後的天光辨認上麵殘缺的紋路,是半朵蓮花,花瓣邊緣有細密的符文。
"薑家…"易年瞳孔微縮。
易年認得出這個圖案,和薑家那些黑衣人胸口前的一模一樣。
這個作惡多端的家族,又一次參與了一場屠殺。
將玉佩攥在掌心,抬頭望向歐陽佑視線鎖定的方向。
暮色中,隱約可見遠處山脈的輪廓。
那裡有什麼?是凶手逃離的方向,還是…
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擊中了他。
易年踉蹌著扶住旁邊的雪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時被玉佩邊緣劃破,鮮血正順著那些符文凹陷處流淌。
更詭異的是,血液接觸到的符文正泛起微弱的紅光。
易年急忙甩掉玉佩,卻在抬頭時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所有屍體上方的空氣都開始扭曲,浮現出淡淡的血色霧氣。
這些霧氣緩慢旋轉,最終彙聚成一條模糊的路徑,指向遠方的山脈。
"怨氣引路…"
易年想起古籍中的記載,隻有含恨而死的修行者才會形成這種痕跡。
沉默片刻,突然拔出腰間短刀,劃破自己的掌心。
鮮血滴落在雪地上,瞬間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流向各個屍體。
"以血為引,以怨為舟…"
易年低聲念誦往生咒,看著自己的血液在雪地上畫出複雜的紋路。
當最後一滴血落下時,所有屍體上的冰層同時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一縷縷黑氣從裂縫中滲出,在易年麵前盤旋片刻,隨後消散在夜風中。
起身,手掌的傷口已經愈合。
又一次在屍群中踱步,嘴裡不停念叨著。
"劍傷…天忍…"
路過一個巨大的腳印旁。
"震天吼…安土…"
一處粉色有些惹眼。
"歸蝶…"
……
"櫻木…"
每念出一個名字,身上的殺機便增加一分。
薑家,異人一族…
……
深吸口氣,目光落在歐陽佑空蕩蕩的右肩處。
斷口處的血肉早已被冰雪凍結,呈現出一種青灰色的死寂。
沉默片刻,目光掃過四周的雪地。
"劍客的手,不該離劍太遠…"
低聲說著,踩著積雪,一步一步向周圍搜尋。
終於,在十丈開外的一處低窪處,他看到了半截露在雪外的劍柄。
劍鋒已經折斷,但劍穗上的青玉珠子依舊熟悉。
那是歐陽佑的佩劍,"寒鬆"。
易年蹲下身,拂開積雪,果然看到了那隻緊握著斷劍的右手。
手臂自肘部斷裂,五指仍死死扣著劍柄,仿佛至死都不願鬆開。
然而,風雪早已將斷臂與凍土融為一體,稍有不慎,便會碎裂。
易年深吸一口氣,指尖凝聚一縷溫熱的元力,小心翼翼地沿著斷臂邊緣融化冰層。
動作極輕,像是怕驚醒一個沉睡的人。
冰晶一點點消融,化作細小的水珠,滲入泥土。
指甲輕輕刮過凍土,將手臂周圍的泥土一點點剝離。
"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