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兒的聲音很輕,卻堅定得可怕。
"你瘋啦!城頭多危險——"
林巧兒掰開王嬸的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嫂子,那是我男人和閨女…"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進水麵,周圍的嘈雜聲突然安靜了一瞬。
王嬸張了張嘴,最終紅著眼眶鬆開了手。
張二爺正拄著拐杖走在隊伍中間,突然發現人流停了下來。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往前看,正好看見林巧兒逆著人流向東走去的身影。
"那是......若愚家的?"
身旁的老夥計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明白了什麼。
這幾個從青山鎮逃出來的老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不走了…"
張二爺突然道。
"啥?"
"我說,不走了…"
老人把拐杖重重插進雪地裡,轉身麵向龍尾關。
"小愚做的太多了,不能留他一個人…"
幾個老兄弟愣了片刻,突然都笑了。
李老歪把肩上扛的包袱一扔:"早該如此!老子這把老骨頭,跑也跑不動了…"
"回去幫忙!"
"死也得死在家門口!"
這群平均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人,竟一個個調轉方向,跟著林巧兒往回走。
他們走得並不快,腿腳不便的互相攙扶,氣喘籲籲的就歇兩步再走,但沒一個人回頭。
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感染,越來越多的人停下了西逃的腳步。
一個背著孩子的年輕婦人突然離開隊伍:"我男人還在城牆上搬物資......"
接著是斷了條胳膊的守軍士兵:"我的弟兄們......"
然後是教書先生、貨郎、甚至幾個半大孩子......
起初隻是三三兩兩,後來變成十幾人、幾十人…
最終形成了一支特殊的"歸鄉隊伍"。
他們中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傷痕累累的士兵。
所有人都沉默地向著龍尾關走去,腳步沉重卻堅定。
"你們瘋了嗎?回去送死?"
還有人試圖阻攔。
張二爺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開口道:
"年輕人趕緊逃吧,我們這些老家夥......"
望著越來越近的城牆,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落葉總要歸根啊…"
那裡,離家近些。
當林巧兒爬上城牆時,章若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巧兒?你......"
"閉嘴…"
林巧兒紅著眼睛把女兒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裹進自己的棉襖裡,然後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
"喝口水…"
章若愚顫抖著手接過水囊,裡麵的水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他仰頭灌了一口,冰水混合著血水流下脖頸,卻覺得這是此生喝過最甜的水。
陸陸續續地,城牆上開始出現其他人的身影。
張二爺帶著老夥計們搬來幾塊門板,臨時搭成擋風的屏障。
李老歪不知從哪找來半桶桐油,正在修補破損的弩車。
幾個婦人用頭巾包著積雪,正在給傷員擦拭傷口......
最讓人意外的是那群半大孩子。
他們瘦小的胳膊抱來一捆捆箭矢,整齊地碼放在守軍身邊。
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甚至給每個士兵發了塊烤得焦黑的饃饃。
"你們…"
章若愚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張二爺拍拍他的肩膀,老人粗糙的手掌溫暖有力:
"小愚啊,青山鎮出來,沒有丟下鄉親自己逃命的道理…"
城下,黑霧再次開始翻湧。
但這一次,城牆上站滿了人。
拄著拐杖的老人挽起袖子往箭頭上抹桐油。
斷了胳膊的士兵用牙齒給弩弦打結。
連那個總愛哭鼻子的貨郎都舉起了菜刀…
沒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沒有痛哭流涕的告彆。
隻有一雙雙平靜的眼睛,沉默地望著越來越近的黑霧。
章若愚把妻女護在身後,山河圖升空,挺直的脊梁就是最後的屏障。
林巧兒一手抱著熟睡的女兒,一手緊握丈夫的衣角,臉上淚痕未乾,眼神卻無比安寧。
"怕嗎?"
章若愚輕聲問。
林巧兒搖搖頭,把臉貼在丈夫血跡斑斑的背上:
"一家人在一起,不怕…"
東遠州的百姓們自發地圍攏過來,以章若愚為中心,形成一道血肉築成的防線。
他們或許沒有高深的修為,沒有神兵利器,但此刻,每個人眼中都燃著同樣的火焰。
要死,就死在故鄉的土地上。
要亡,也要麵朝家的方向。
風雪愈急,黑霧已至城下。
但龍尾關的城頭,再無一人後退半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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