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溪床上遊處,幾具穿著東遠州衙役服飾的屍體正被黑霧緩緩侵蝕,皮膚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走!快走!"
老獵戶一把拉起兒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
直到跑出半裡地,才在棵空心老槐樹下停住,從樹洞裡拽出個包袱。
"記住這個地方…"
抖開包袱,裡麵是張粗製的獸皮地圖,"紅點是藏糧食的樹洞,藍線是安全的路…"
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
青年茫然地拍打父親後背,力道大得讓老獵戶一個踉蹌。
易年這才注意到老獵戶後腰處有片不自然的暗色,那是被抓出的痕跡,雖然處理過,但恐怕也已經深入臟腑。
"沒事,爹沒事…"
老獵戶強撐著站起來,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石頭,這是你娘留下的…"
顫抖著展開,是半塊發黴的麥芽糖,"就剩這些了,你吃…"
青年歡呼著搶過糖塊塞進嘴裡,黏糊糊的手抓著父親衣襟。
老獵戶摸摸他的頭,轉身時卻紅了眼眶。
解下腰間的水囊晃了晃,突然朝易年藏身的方向看來。
"那位好漢,要討口水喝嗎?"
易年心頭一震。
他確信自己的身形連行屍野獸都難以察覺,這個毫無修為的老獵戶是怎麼…
"您眼力不凡…"
易年索性現身,拱手行禮。
老獵戶苦笑著指指自己受傷的左眼:"這隻眼三十年前就瞎了,剩下的這隻倒是練出了些門道,您站的那片雪地上沒有鳥叫…"
易年恍然。
隱匿了身形氣味,卻忘了調整與環境的互動。
"張大山,這是犬子石頭…"
老獵戶接過水囊時低聲說,"我們爺倆從黑水村逃出來的,您…不是官府的人吧?"
易年搖頭,看著正在玩雪的青年:
"為何不往西撤?"
"撤?"
張大山扯出個慘淡的笑,"您看看我這傻兒子,再看看我這把老骨頭。逃難的隊伍第一天就甩下了我們…"
說著,聲音低了些,繼續道:"其實也好…那些往西去的,我瞧見不少已經…"
沒說下去,但易年明白。
幽泉戾氣侵蝕下,活人比死人更危險。
"爹!看!"石頭突然指著天空。
一隻烏鴉正掠過血色蒼穹,羽翼邊緣染著不祥的紫光。
張大山臉色驟變,開口道:
"要變天了…得趕緊回洞裡去…"
匆忙收拾包袱,猶豫片刻還是對易年道,"山神廟後頭有個廢礦洞,您…要是不嫌棄…"
"好…"
易年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回了句。
"那快走…"
暮色漸濃,三人沿著隱蔽的小徑疾行。
張大山邊走邊教兒子認路標,時不時咳出幾口黑血。
石頭卻突然掙脫父親,撲向一叢掛著紅果的灌木。
"彆吃!"
張大山驚呼,但青年已經嚼了滿嘴。
老獵戶慌忙掐住他下巴:"吐出來!這是蛇莓!"
易年箭步上前,指尖青光一閃,青年喉間的毒果立刻化為粉末飄散。
"多、多謝…"
張大山摟著乾嘔的兒子,聲音發顫。
"這孩子自小就…他娘走的那年發了場高燒,後來就…"
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過兒子後背,像在安撫受驚的幼獸。
易年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約摸傍晚時,三人到了地方。
礦洞比想象中乾燥,角落裡堆著曬乾的草藥和熏肉。
張大山點燃鬆明,火光映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簡易的動物圖形,每個旁邊都有反複描畫的箭頭。
"閒著沒事刻的…"
老獵戶有些窘迫地擋住那些"教材","這孩子記性差,得多看幾遍…"
石頭蹲在火堆旁,突然用木棍模仿父親的動作在地上劃拉。
歪歪扭扭的線條漸漸組成個類似兔子的形狀,青年高興得手舞足蹈。
"好小子!"
張大山眼眶發紅,轉身從行囊深處取出個布包。
"您瞧,這是他第一次打到兔子時,我留的爪印…"
展開的布片上拓著個模糊的痕跡,邊緣還沾著早已乾涸的血漬。
雖然隻是一隻兔子,但那興奮勁兒卻溢於言表。
易年注視著這對父子,胸口泛起陌生的溫熱。
見過太多驚天動地的修行者,卻在此刻被凡人最樸素的羈絆撼動。
張大山明知生存希望渺茫,卻依然固執地將畢生所學灌輸給癡傻的兒子,就像精衛填海,愚公移山。
"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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