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凜冽,卷起細碎的雪粒拍打在二人臉上。
從這裡望去,聖山的輪廓依舊巍峨壯麗,七峰如劍指天,雲霧繚繞間隱約可見殿宇飛簷。
可易年卻覺得,這座曾經神聖不可侵犯的"天下第一山",如今像一具被抽空了精氣的軀殼,外表依舊宏偉,內裡卻早已腐朽。
"先去看看吧…"
"嗯…"
七夏點頭回應。
南方怎樣,都不是聖山或是人力能決定的。
二人避開主道,沿著一條隱蔽的小徑上山。
這是條聖山弟子們踩出的野路,陡峭難行,但勝在人跡罕至。
石階縫隙裡長滿枯黃的野草,偶爾能看見幾朵凍僵的野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還記得嗎?"
走著走著,易年指向不遠處的一片鬆林,"那裡原本有座涼亭。"
現在隻剩幾根焦黑的柱子,像墓碑般矗立在雪地裡。
七夏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神色。
"我燒的…"
那天夜裡,她為阻斷萬木林吞噬竹園生機的陣法,一人一劍殺上聖山。
鳳凰翎點燃了整片鬆林,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本以為那時是大亂,但和現在比起來,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暮色四合,最後一縷夕陽染紅了近晚峰的竹梢。
易年站在竹屋前的石階上,靴底碾過一片枯黃的竹葉,發出細碎的脆響。
這間屋子還保持著之前的模樣,青竹搭建的牆壁,茅草覆蓋的屋頂。
甚至連門楣上那塊"聽風"的木牌都還在,隻是字跡已經褪色發白。
七夏輕輕推開竹門,年久失修的鉸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屋內積了厚厚一層灰。
夕陽從窗欞的縫隙斜射進來,照亮漂浮的塵埃。
靠牆的書架上,幾本放著的典籍已經發黴。
桌上的茶具蒙著蛛網,一隻乾癟的蜘蛛屍體掛在杯沿。
牆角那壇喝了一半的"鬆苓醉"還在,隻是酒香早已散儘,隻剩下一壇渾濁的液體。
易年的手指撫過桌麵,在灰塵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這裡每一處細節他都熟悉得可怕——
那個被煙熏黑的角落,是莫道晚總愛靠著看夜色的地方。
東邊窗邊凹陷的竹席,是他自己常坐的位置。
因為那裡離萬木林近,雖然什麼也看不見。
門檻上那道劃痕,是劍十一不小心弄的…
"莫師兄…"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近晚峰峰主莫道晚,那個總愛看書、說話帶點江南口音的真武強者,已經不在了。
東邊的灶房更顯淒涼。
灶台上的鐵鍋生滿了鏽,角落裡堆著的柴火已經腐朽成渣。
以前覓影和馬兒總來偷吃,易年沒什麼好氣色,莫道晚卻總是笑笑。
易年望向灶台旁的矮凳。
以前宋令關總愛坐在這裡,一邊啃燒雞一邊喝酒。
胖老頭油乎乎的手掌拍在他背上時,總能把白衣印出個清晰的掌印。
"宋峰主走的時候…"
七夏輕聲道,"痛苦嗎?"
易年搖頭。
他不知道。
樂陽失守那天,他還在西荒沉睡。
院中的竹椅還在老位置,重建後依舊如此。
七夏走過去,指尖輕輕撫過磨得發亮的扶手。
就是在這裡,她寫下那封訣彆信,然後頭也不回地殺向萬木林。
竹椅突然"嘎吱"響了一聲,仿佛還記著那個夜晚的重量。
易年站在她身後,恍惚看見以前的景象。
來到院中,朝著遠處眺望。
西邊,藏書閣亮著微弱的燈火,隱約可見兩個小弟子靠在門柱上打瞌睡。
曾幾何時,那裡徹夜燈火通明,上百弟子挑燈夜讀,翻書聲如春蠶食葉。
東邊,萬木林一片死寂。
曾經與老師兄喝茶的涼亭早已坍塌,隻剩下幾根斷裂的石柱戳在荒草裡。
那個總愛煮"苦得要命"的茶、卻每次都偷偷給自己加蜂蜜的老人,怕是也隨著涼亭一起化作了塵土。
北劍峰,偶爾會傳來零星的練劍聲,比鼎盛時期少了十之八九。
偶爾一道劍氣衝霄而起,很快又黯淡下去,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後掙紮。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前往落北原支援的弟子們回來了一些。
山道上偶爾閃過的白袍身影,證明這座山還活著。
隻是活得如此艱難,如此…
苟延殘喘。
最後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際,星子漸次亮起。
易年點燃了屋裡的油燈,暖黃的光透過窗紙,在院子裡投下模糊的影子。
回頭望去,恍惚覺得下一刻莫道晚就會推門而出,然後溫和的聲音響起:
"小師弟,吃飯了…"
但沒有。
隻有夜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像是無數亡魂在低語。
易年忽然明白師父當年為何總說"青山不老,故人長絕"。
原來有些人一旦離去,連回憶都會變成淩遲的刀。
夜色沉沉,萬木林的古樹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