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忽然笑了。
那個笑容與當年一般無二,帶著幾分無奈,幾分寵溺,還有藏得很深的心疼。
腳步輕緩地走到季雨清身後,積雪在他腳下竟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猶豫片刻,他慢慢蹲下身,保持著與她平齊的高度,然後——
輕輕坐在了她身邊。
雪做的衣袍與季雨清的黑袍相觸,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季雨清的身子猛地僵住。
她沒有轉頭,但呼吸明顯亂了。
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個動作與當年在西嶺山門前,看著鐘萬爻轉身離去時一模一樣。
"雨清。"
鐘萬爻開口了。
聲音不像活人那般溫潤,帶著冰雪相撞的空靈質感,卻奇異地保留著鐘萬爻特有的語調。
尾音總是微微上揚,像是在念一首溫柔的詩。
季雨清依舊沒動,但眼尾的紅更深了。
鐘萬爻,或者說這具冰雪凝聚的幻影,輕輕歎了口氣。
他抬起半透明的手,想要觸碰她的發梢,卻在即將接觸時停住了。
冰晶構成的手指微微顫抖,最終隻是懸在空中,任由月光穿透掌心。
"你瘦了…"
三個字,讓季雨清的肩頭劇烈一顫。
她終於轉過頭。
月光下,兩張臉近在咫尺。
一張是冰雪雕琢的年輕容顏,眉目如畫。
一張是風霜侵蝕後的清冷麵龐,眼角已有了細紋。
百年光陰,在這一刻交錯重疊。
季雨清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鐘萬爻臉上,像是要把這張臉刻進靈魂裡。
鐘萬爻忽然笑了。
"你…"
季雨清喃喃著,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夜風突然變得急促,吹得鐘萬爻衣袍邊緣開始剝落,化作細小的冰晶消散在空氣中。
他卻不甚在意,反而往季雨清身邊又靠了靠。
這次,肩膀輕輕貼上了她的手臂。
刺骨的寒意透過衣料傳來,季雨清卻覺得這是百年來最溫暖的觸碰。
"我的時間不多…"
鐘萬爻說著,伴著一聲輕輕的歎息,似乎是有溫度的。
而當鐘萬爻說出"我時間不多"時,季雨清的身子猛地一顫。
她太了解修行之道。
眼前這個由冰雪凝成的身影,能短暫"複活",隻可能是鐘萬爻在踏入竹園前,硬生生斬下自己的一魂一魄留在了外界。
而此刻這縷殘魂能附在雪人之上,恰恰證明竹園內的主體魂魄已經...
消散了。
季雨清的指尖不受控製地發抖。
她忽然明白為何易年尋不到半點痕跡。
千山雪寒是天下至陰功法,唯有在極寒環境中,這一魂一魄才能短暫顯形。
若不是她方才悲痛欲絕,將整座青山凍成冰窟,這道殘魂或許永遠都不會現身。
所以…
他算準了自己會來。
算準了自己會失控。
甚至算準了…這是最後一麵。
"你…你這個…瘋子…"
季雨清的聲音支離破碎,抬起的手懸在半空,遲遲不敢觸碰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指尖距離冰雪凝聚的麵容隻有寸許,卻仿佛隔著百年光陰。
一滴淚終於墜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凹坑。
鐘萬爻笑了。
那笑容與當年一模一樣,眼角微微下垂,右頰浮現一個淺淺的酒窩。
他抬起半透明的手,冰晶凝結的指尖輕輕拭過季雨清的臉頰。
"彆哭…"
雪做的手指本該冰冷刺骨,此刻卻仿佛帶著溫度。
季雨清甚至錯覺感受到他拇指摩挲過皮膚時熟悉的繭子,那是常年握藥鋤磨出來的。
"不好看…"
他又補了一句,語氣輕鬆得仿佛在點評她新換的發簪。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季雨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冰雪捏碎:
"你一定有辦法!"
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每個字都裹著血腥氣。
她的眼睛紅得可怕,淚水在臉上結成細小的冰晶。
"你從來都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的…你…"
語速越來越慢,像是想起什麼,不敢說話一般。
鐘萬爻始終安靜地聽著,目光溫柔得像在注視一個鬨脾氣的孩子。
直到季雨清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才輕輕搖頭,緩緩道:
"我也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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