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墨綠頭領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高台上,再次隻剩下柳長生一人。
負手而立,眺望著那片在雨中逐漸暗淡下去的火光,臉上帶著一切儘在掌握的冰冷笑容。
攻心為上。
這是萬妖王教會他的至理。
今夜,他將不費一兵一卒,僅用這場天賜的雨水和無所不在的死亡壓力,便能將北城牆上的禦南軍殘部,從精神到肉體,都徹底熬乾。
等到黎明來臨,陽光普照之時,他揮出的,將是斬向一群行屍走肉的首級之刃。
……
冰冷的雨水,不知疲倦地繼續下著。
它像是一曲為死亡而奏的冗長哀歌,每一個音符都敲打在雙方將士的心頭,卻奏出了截然不同的旋律。
在永安城南外的曠野上,北疆妖族的大軍如同蟄伏在雨幕中的黑色巨獸。
得到了明確的指令後,它們反而徹底安靜了下來。
之前的躁動與嗜血被一種更加可怕的、蓄勢待發的平靜所取代。
士兵們蜷縮在臨時搭建的避雨處,或是乾脆伏在泥濘中,利用這寶貴的時間貪婪地休憩,恢複著體力。
篝火被雨水打滅,但無數雙在黑暗中幽幽發亮的紅瞳,卻比任何火焰更令人心悸。
他們在以逸待勞,享受著獵物在最終時刻來臨前那漫長而痛苦的煎熬所帶來的快感。
而在北城牆之上,禦南軍的將士們則嚴陣以待。
雨水浸透了衣甲,寒冷侵蝕著他們的筋骨,但更冷的是那顆逐漸沉入冰窖的心。
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視野中火光的明顯衰弱。
他們眼睜睜看著衝天的火柱矮下去,看著囂張的火舌退縮回去,看著原本被照得亮如白晝的廢墟逐漸被黑暗和雨幕吞噬。
緊繃的神經得不到絲毫放鬆,對黎明到來的恐懼,甚至超過了對黑暗的依賴。
他們緊握著冰冷的兵器,瞪大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死亡區域,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會爆發的最終衝鋒。
這一夜,比之前最慘烈的搏殺更加消耗心神,絕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所有人殘存的意誌。
時間,在壓抑到極致的寂靜中緩慢流淌。
深沉的夜空,那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開始悄然褪去。
並非變得明亮,而是逐漸轉化為一種沉悶的、死氣沉沉的灰藍色。
遙遠的天際線,依舊被厚重的雨雲牢牢封鎖,看不到一絲晨曦的微光。
但黑夜的確在退卻,以一種極其不情願的方式,將世界的輪廓一點點交還給生者,儘管這輪廓是如此殘破和絕望。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被賦予希望的含義。
但在此刻的北城牆,這段時間卻是最深沉、最冰冷的絕望。
光線微弱到幾乎無法視物,隻有雨水泛著天地間最後一點彌散的光,勾勒出廢墟和人影模糊的輪廓。
空氣仿佛凝固了,除了永無止境的雨聲,再無其他聲響,連傷兵的呻吟都被這巨大的壓力所窒息。
然後,變化開始加速。
灰藍色的天光逐漸變得清晰,雖然依舊被烏雲壓抑,但已能勉強看清更遠處的景象。
雨勢似乎小了一些,從瓢潑大雨變成了連綿的中雨,但依舊足夠冰冷,足夠令人絕望。
焚燒了一夜的永安城,此刻顯露出了它最徹底、最猙獰的遺容。
目光所及,再無一座完整的建築。
隻有無數焦黑、殘破的骨架歪歪斜斜地指向陰沉的天空,如同巨獸死後腐爛露出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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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繁華的街道被厚厚的灰燼、融化的琉璃瓦、垮塌的磚石和難以辨認的焦糊物徹底填平、掩蓋。
許多地方還在冒著極其微弱的、有氣無力的青煙,但旋即就被雨水無情地打散、熄滅。
雨水在廢墟上彙集成無數條汙濁的溪流,流淌著漆黑的灰燼和暗紅色的、令人不安的液體,散發出混合著焦臭、濕木頭和某種肉質燒糊後的怪異氣味。
一些未燃儘的巨大木料橫七豎八地躺在瓦礫堆上,被雨水浸泡得烏黑腫脹。
偶爾能看到焦黑的殘垣斷壁上,殘留著一些扭曲的、無法辨認原狀的金屬構件。
或是半扇鑲嵌在焦炭中的、依稀能看出曾經華美的雕花窗欞,無聲地訴說著往昔的繁華與如今的死寂。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當最後一小簇在廢墟深處頑強燃燒的火焰,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噗”聲,徹底被雨水和灰燼淹沒,化作最後一縷扭曲的白煙升騰而起後——
整個世界,仿佛安靜了下來。
持續了整整一夜的火焰咆哮聲、建築倒塌的轟鳴聲、水火交鋒的嗤嗤聲…
所有這一切,驟然消失了。
唯一剩下的,隻有聲音。
淅淅瀝瀝的、無窮無儘的雨聲。
這聲音,此刻顯得如此巨大,如此清晰,如此…
令人窒息。
天,快亮了。
雖然烏雲依舊低垂,光線晦暗如同黃昏。
但毫無疑問,那不想等待的,已然降臨。
焦黑的、被大雨浸泡著的廢墟,赤裸裸地橫亙在雙方之間,再也無法提供任何阻隔。
最後一點僥幸,最後一絲拖延,也隨之徹底化為烏有。
決戰的時刻,快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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