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知疲倦地衝刷著北城牆,洗刷著血汙,卻衝不散那濃得化不開的死寂和絕望。
無數雙猩紅的妖瞳,在屍山血海中亮起,如同地獄裡窺視人間的鬼火,死死地鎖定著場中唯一還站立著的身影。
它們停止了攻擊,隻是靜靜地圍著,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充斥著血腥和殺意的死亡之牆。
低沉的、壓抑的咆哮和磨牙聲在雨聲中隱約可聞,那是野獸在享用大餐前玩弄獵物的殘忍耐心。
南風義拄著“鎮嶽”劍,挺拔的身軀在屍骸堆砌的小丘上微微晃動了一下。
極致的疲憊、深入骨髓的毒性、以及親眼目睹所有親近之人戰死帶來的巨大悲慟,如同三座大山,幾乎要將他壓垮。
但他沒有倒下。
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任由雨水打在臉上。
然後,緩緩抬起那隻未持劍的、沾滿血汙和泥濘的手,借著冰冷的雨水,用力抹了一把臉。
動作有些僵硬,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和…潔淨感,仿佛要洗去最後的塵埃,整潔地赴死。
虛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斷衝擊著南風義的意誌,但不知為何的力量出現,強行挺直了早已酸痛不堪的腰背。
脊椎骨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但依舊站得筆直,如同一杆永不彎曲的標槍。
手中“鎮嶽”劍微微一抖,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劍身上殘留的雨水和血珠被瞬間震落,露出其下幽冷如水的寒芒。
怕?
這個字從未出現在南風義的字典裡。
南昭立國數千年,鎮守南境,從未出過怕死的統帥!
南家血脈之中,流淌的便是寧折不彎的鐵骨與忠烈!
當年的南行一,當年的南風烈!
今日,他南風義,亦當如此!
雨水打濕了南風義的頭發,緊貼在額前,順著堅毅的臉頰不斷滑落。
玄色王袍破碎不堪,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沉重地貼在身上,更顯其身形瘦削。
但他就那樣孤零零地站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之上,站在無數猙獰妖族的包圍之中。
身影卻仿佛比身後那殘破的城門樓還要高大,帶著一種末路英雄的悲愴與決絕,一種無法摧毀的孤傲與尊嚴。
握緊了“鎮嶽”劍,體內殘存的力量開始凝聚,準備發動最後一次衝鋒,直至戰死。
然而,就在這時,圍得水泄不通的妖族軍陣,忽然如同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腳步聲響起。
不是蒙族巨人那地動山搖的沉重步伐,也不是鬼族那悄無聲息的潛行。
而是一種從容的、甚至帶著幾分優雅的腳步聲,踩在泥濘和血水中,清晰可聞。
下一刻,柳長生緩步從妖群中走出。
那一身翠綠的長袍在屍山血海的背景下,顯得愈發刺眼和詭異。
雨水似乎依舊刻意避讓著他,袍袖乾爽,纖塵不染。
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屬於勝利者的驕傲與暢快笑容,一步步走到了南風義的麵前,相距不過十步。
停下腳步,微微昂著頭,用那雙冰冷的豎瞳,上下打量著渾身浴血、狼狽不堪卻依舊挺直脊梁的南風義。
沒有立刻說話,但那眼神,那姿態,無一不在宣泄著一種報複性的快意。
看,你之前無視。
,現在,我卻以主宰者的姿態,站在了你麵前!
你的生死,儘在我掌握之中!
沉默持續了片刻,隻有雨聲沙沙。
終於,柳長生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戲謔的語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嘖嘖嘖…真是慘烈啊。”
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周圍無儘的屍骸,“這就是南昭引以為傲的禦南軍?這就是永安城?似乎…也不過如此嘛。”
說著,嘴角的笑意加深,帶著濃濃的嘲諷:
“本座還以為,能比當年的北祁多撐些時日,沒想到,連兩天都守不住,真是…令人失望透頂。”
話音落,目光重新聚焦在南風義臉上。
試圖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找出憤怒、屈辱或者絕望。
但他失望了。
南風義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任何波瀾。
柳長生心中莫名竄起一股邪火,向前微微傾身,語氣變得更加尖刻和鄙夷:
“嗯?南風義,你的驕傲呢?你之前在城頭上,不是連正眼都不屑於看本座一眼嗎?那份桀驁不馴,那份目中無人的氣魄,到哪裡去了?”
伸出手指,虛點著南風義周圍空蕩蕩的地麵,嘲弄道:
“是不是…身邊那些替你賣命、替你擋刀的人都死絕了,所以…你的那份可憐的傲氣,也跟著一起沒了?變成現在這副…連站都快站不穩的可憐蟲模樣?”
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針,刺向南風義。
南風義終於動了。
緩緩抬起頭,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柳長生的臉上。
那目光中,沒有柳長生期待的憤怒或崩潰,甚至沒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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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一種東西。
不屑。
一種深入骨髓的、毫不掩飾的、仿佛看待某種低等存在的、徹頭徹尾的看不起。
這不是裝出來的鎮定,不是強撐的顏麵。
柳長生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是真的從心底裡瞧不起他!
這種認知,比任何惡毒的辱罵都更讓柳長生難以接受!
他可是柳族族長,天妖境強者,即將是踏平南昭的功臣!
一個區區四象境、窮途末路的手下敗將,憑什麼?!
就在柳長生因這目光而臉色逐漸陰沉,怒火開始升騰之時。
南風義開口了。
他的聲音因為受傷和虛弱而顯得沙啞低沉,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柳長生的心上:
“聒噪…”
南風義微微皺了下眉,仿佛被什麼煩人的蒼蠅打擾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