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內彌漫的已不僅僅是酒香,更是一種慵懶而真實的微醺。
本可用元力輕易化去酒意,保持絕對的清醒。
但今夜,沒有一個人這樣做。
周晚斜靠在一摞書堆上,衣襟微敞,臉上泛著紅光,平日裡精明的眼神此刻有些渙散,嘴角掛著一絲毫無防備的笑。
劍十一更是直接仰麵躺倒在地板上,一條腿曲起,手臂搭在額前,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偶爾還嘟囔幾句聽不清的夢囈。
木凡坐得依舊端正,但那雙沉穩如山的眼眸裡也少了幾分平日的銳利,多了些溫和的朦朧。
藍如水臉頰緋紅,英氣中透出幾分嬌憨,不再正襟危坐,而是微微倚著木凡的肩膀,眼神放空地看著跳躍的火苗。
桐桐早已沒了之前的活潑,小腦袋一點一點,像隻困倦的小貓,強撐著不肯睡去。
就連角落裡的千秋雪,那萬年不化的冰霜似乎也被這酒意和暖意融開了一絲縫隙。
在這艘暫時隔絕了外界風浪的船上,他們允許自己暫時“失態”。
等下了船,踏上那片被戰火灼燒的土地,又必須立刻變回那個冷靜、強大、足以獨當一麵的修行者,不能再有一絲一毫的鬆懈與脆弱。
易年的目光認真地掃過艙內每一張麵孔。
很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
感受到了易年的注視,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眾人漸漸安靜了下來。
細碎的嘟囔聲停了,晃動的身影定了,就連劍十一也挪開了手臂,睜眼望了過來。
所有的目光,或清醒或迷蒙,都彙聚到了易年身上。
艙內隻剩下紅泥小爐中柴火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易年握著酒杯,沉吟了片刻。
抬眼,目光平和而懇切。
裡麵沒有鼓舞人心的豪情,沒有沉重複雜的激勵,隻有一種最原始樸素的願望,沉澱了所有的擔憂與不舍。
舉起酒杯,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絲酒後的沙啞,卻異常堅定:
“都活著回來…”
話音落下,艙內有了片刻極致的寂靜。
這句話太簡單,太直白,甚至有些不像是一位絕世強者在該激勵同伴時該說的話。
沒有提到勝利,沒有提到榮耀,沒有提到人族大義,隻提到了最根本也最珍貴的東西——活著。
然而,就是這樣一句樸實無華的話,卻像一柄溫柔的重錘,精準地敲擊在每個人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周晚臉上的懶散笑容凝住了,隨即化作一抹複雜而了然的弧度。
劍十一猛地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重重地“嗯!”了一聲。
木凡深吸一口氣,與藍如水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無比的鄭重。
桐桐的小腦袋也不點了,睜大眼睛看著易年。
瀟沐雨和花辭樹緩緩點頭。
就連角落裡的千秋雪,也微微抬起了眼眸,瞳孔中映出易年的身影,握著酒碗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活著回來。
這看似最低的要求,在此刻的亂世之中卻是最難實現的奢望。
“好!”
“一定!”
“說好了!”
短暫的沉寂後,回應聲紛紛響起,不高亢,卻無比堅定。
易年看著眾人,也不再多說,將杯中殘酒一飲而儘。
眾人亦舉杯,或飲儘,或輕抿,以酒為誓。
今夜之後,烽火狼煙,生死難料。
天光終究是刺破了厚重的雲層,將蒼白而缺乏溫度的光芒灑向大地,也透過舷窗,滲入了那間彌漫著殘餘酒氣與墨香的小艙。
光線如同無聲的號令,艙內或倚或臥的年輕強者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動了。
周晚眼皮顫動了幾下,猛地睜開,眼底最後一絲迷醉被銳利的光芒徹底驅散。
深吸一口氣,坐直身體,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微敞的衣襟,那個精明而肩負重任的並肩王瞬間回歸。
劍十一一個鯉魚打挺從地板上躍起,動作乾淨利落,再無之前的慵懶,用力晃了晃腦袋,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劍,仿佛昨夜那個感懷傷逝的青年隻是幻影。
木凡與藍如水幾乎同時起身,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默契已然在心間流轉,氣息重新變得凝實而沉穩,如山嶽,如深潭。
桐桐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但靈動的眸子裡已是一片清明。
瀟沐雨輕輕拂了拂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恢複了翩翩公子的從容氣度。
花辭樹靜靜站在他身側,溫婉依舊,卻自有一股沉靜的力量。
就連角落裡的千秋雪,也早已站起身,周身寒氣內斂,卻比昨夜更加冰冷不可接近。
沒有人說話。
昨夜那場放縱的醉意,那些袒露的心聲,那句沉重的囑托,都被悄然封存於心底最深處。
艙門被依次推開,身影一個個融入晨光之中,堅定而決絕。
沒有回頭,沒有告彆。
因為他們知道,下一次相見,不知是何年何月,亦或是…
再無相見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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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
易年難得起身,將散落一地的酒壇一個個扶正,歸攏到角落。
將那些粗瓷碗收起,疊好。
將歪倒的桌椅擺正。
甚至找來了掃帚,將地上的些許灰塵和不小心灑落的酒漬仔細清掃乾淨。
做完這一切,打開窗戶,清冷而新鮮的晨風湧入,吹散了濃鬱的餘味。
接著,像往常一樣,將那紅泥小爐重新點燃,坐上水壺。
火焰舔舐著壺底,發出細微的嗡鳴。
水很快沸了,白色的水汽氤氳升騰,帶來一絲暖意。
取來茶葉,放入杯中,注入沸水。
茶葉在杯中舒展、沉浮,一如這世間命運難測的眾生。
捧著杯新沏的茶,走回窗邊那張堆滿了古籍的躺椅,緩緩坐下。
與此同時,天中渡。
這裡的氣氛與易年所在的船艙的孤寂寧靜截然不同。
那是另一種極致的令人窒息的磅礴與肅殺!
天空是鐵灰色的,低垂的雲層仿佛觸手可及,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遼闊無垠的巨型演武場上,黑壓壓的軍隊如同鋼鐵鑄就的森林,一眼望不到儘頭!
二十萬北祁邊軍精銳!
整整二十萬個經過鐵血淬煉的戰士!
排成一個個整齊劃一棱角分明的巨大方陣。
槍戟如林,鋒利的刃尖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寒芒,彙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屬寒潮。
厚重的盾牌矗立在陣前,上麵斑駁的痕跡訴說著曾經的慘烈搏殺。
旌旗招展,黑色的北祁戰旗和各式各樣的軍團旗幟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如同無數掙紮咆哮的巨獸。
戰士們身披製式的玄黑色甲胄,甲葉摩擦,發出沙沙卻又整齊一致的輕響,如同巨獸沉睡時的呼吸。
每一個人都站得如同釘在地上的標槍,麵容被頭盔的陰影遮擋大半,隻能看到緊抿的嘴唇和堅毅的下頜線。
眼神如同他們手中的兵刃一般冰冷而銳利,直視著前方點將台。
一股凝聚到極點的肅殺之氣從這龐大的軍陣中彌漫開來,衝天而起,仿佛連天空那低垂的烏雲都要被這股鐵血煞氣衝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