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在上京城中,殫精竭慮運籌帷幄,用他所有的智慧和精力支撐著北祁的運轉,為自己穩住後方,分擔著如山般的壓力。
而章若愚則跨越千裡冒雨而來,用他最直接最笨拙卻也最真摯的方式告訴他,無論前路是深淵還是地獄,兄弟陪你一起闖。
人生得此二位兄弟,夫複何求?
所以這一刻的易年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
章若愚看著易年那發紅的眼眶,故意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試圖驅散這過於沉重的氣氛。
用帶著點戲謔的語氣說道:
“喂喂喂,都是娶了媳婦的人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似的,動不動就紅眼睛?這要是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啊?”
這自然是個玩笑。
放眼如今天下,誰敢笑話一位真武境界的強者?
誰敢笑話北祁的天子?
也就章若愚敢,因為他不是臣民,是兄弟。
易年聽著這熟悉的帶著糙勁兒卻充滿關懷的調侃,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長長地仿佛要將胸中所有鬱結都吐出來一般,緩緩籲出。
不再強撐那種冰冷的平靜,身體向後一靠,重新陷進了那張柔軟的躺椅裡。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雖然隻是暫時的。
目光望著艙頂,聲音有些飄忽,仿佛在問章若愚,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覺得…現在這個世界怎麼樣?”
章若愚也學著他的樣子,放鬆身體,靠在了椅背上。
幾乎沒有思考,便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不怎麼樣…”
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基於最樸素認知的肯定。
易年微微側頭看向章若愚,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章若愚搓了搓粗糙的手指,目光也投向窗外無儘的雨幕。
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
“說實話,眼下看著是比前陣子強多了,雨下了,地裡的莊稼好歹能種下去了,秋後多少能有點收成,不至於餓死。朝廷的賑災糧雖然稀溜,但總算是能見到,餓不死人,南邊過來的難民也慢慢安頓下來了,雖然擠是擠了點,吵也吵了點,但至少沒再聽說有大麵積餓死凍死或者鬨暴亂的事兒了。天中渡這邊軍隊守著,看著也踏實…”
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沉了下來:
“可是吧…這心裡就是不踏實,總覺得現在這點兒安穩像是…像是借來的,說沒可能就沒了…”
“為啥?”
章若愚自問自答,聲音不高,卻一針見血。
“就因為江對岸那幫妖族還在那兒杵著呢…”
“你看啊,現在這日子像是稍微喘了口氣,可地裡種的莊稼得等到秋收才能進倉吧?這大半年時間,萬一對麵那些妖族不耐煩了,打過來了呢?一把火就能把辛辛苦苦種的苗全燒光!到時候吃啥?喝西北風去?”
“還有啊,做生意的小販現在敢放開手腳乾嗎?不敢!誰知道這商路啥時候就又斷了?貨壓在手裡那就是等死,大夥兒手裡有點餘錢,敢花嗎?也不敢,都得藏著掖著,以備不時之需,這市麵看著是熱鬨了點,可底子裡還是虛的…”
“再說說那些剛安頓下來的南昭人…是,現在是給塊地方待著,給口粥喝,可他們心裡能踏實嗎?家沒了,國沒了,寄人籬下,整天提心吊膽,怕被嫌棄,怕再遭難…這種日子久了誰受得了?萬一有點啥風吹草動,最容易出亂子的可能就是他們。”
章若愚歎了口氣,眼神變得深遠:
“我以前在青山種地,就明白一個理兒:家裡要是藏著條隨時可能咬人的毒蛇,那你就算守著滿倉糧食,也睡不了一個安穩覺,現在咱們北祁就是這情況,妖族就是那條盤在對岸的毒蛇,它一天不除,或者一天不被趕得遠遠的,咱們這日子就永遠彆想真正安生…”
“所以我說現在看著還行,但未來…”
章若愚搖了搖頭,語氣篤定。
“一點都不光明,根子上的禍患沒除掉,眼前這點好轉就像是給癆病鬼臉上擦了層胭脂,看著紅潤,裡頭早就爛透了…”
章若愚分析沒有引經據典,沒有高瞻遠矚的戰略推演,卻無比真實地戳中了當下北祁繁榮表象下最脆弱的命門。
一種源於巨大外部威脅的、普遍存在的、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
這種不安全感正在無聲地侵蝕著剛剛萌芽的生機,製約著整個北祁的恢複與發展。
易年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這些話如同一麵最樸素的鏡子,映照出了這個時代最真實的焦慮與困境。
章若愚很聰明。
方才那番基於百姓視角的分析並非要指點江山,更非給易年什麼戰略建議。
他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也深知易年所站的高度所見的全局遠非他能想象。
他隻是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感所憂,最真實地呈現出來。
像一個最普通的農民,將這片土地上的“溫度”和“脈動”傳遞給易年。
但隨即,易年又緩緩搖了搖頭。
目光重新落在章若愚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凝重之色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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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可是我們的敵人,還遠不止妖族一個…”
章若愚聞言,神情一凜,立刻坐直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