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渡城內,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
院子不算大,但亭台樓閣俱全。
隻是久未精心打理,在連綿陰雨中顯露出幾分破敗與蕭索。
院子中央的小巧涼亭內,木凡獨自一人坐在石凳上。
麵前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副圍棋殘局。
棋子疏落,卻暗藏玄機,正是當初在聖山之時,他與木葉未能下完的那一局。
木凡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棋罐中撥動著冰涼的棋子,目光卻並未聚焦在棋盤上。
而是穿透雨幕,不知望向了何方。
皮膚依舊帶著常年在外的風吹日曬留下的黝黑痕跡,此刻緊鎖的眉頭更襯得那口牙齒異常潔白。
隻是如今,那標誌性的開朗笑容已很少出現在他臉上。
作為如今這群聖山弟子的主心骨,他肩上的壓力絲毫不輕。
而這局棋,仿佛成了一個永恒的遺憾,也像是一個無奈的隱喻。
棋未終局,人已離散。
世事無常,再難圓滿。
涼亭邊緣,藍如水靜靜佇立。
依舊穿著那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聖山弟子服,身姿挺拔如鬆,懷中緊緊抱著她的佩劍。
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劍不離手,仿佛唯有劍柄那冰冷的觸感,才能給她帶來一絲心安。
目光投向院牆之外,透過淅瀝的雨簾,能看到遠處街道上依舊為了生計而奔波忙碌的模糊人影。
百姓們總是這樣,無論天下如何動蕩,王朝如何更迭,首要之事隻是努力地活下去。
藍如水的眼神有些飄忽,不知是在回憶聖山昔日鐘鳴鼎盛萬修來朝的輝煌景象,還是在懷念這片大陸曾經有過的和平繁榮的歲月。
那時的煩惱與如今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然而,當思緒不可避免地滑向北疆,滑向北線十城那一場場慘烈到極致的保衛戰時,一種深沉的無力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的心臟。
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地犧牲,那麼多同門血染沙場。
她和木凡也一次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拚儘了一切…
可到頭來呢?
妖族依舊是妖族,甚至變得更加強大,更加統一。占據了半壁江山,虎視眈眈。
大陸依舊風雨飄搖,人心惶惶,看不到真正的出路。
聖山…
卻是落得個空空如也,下落不明的下場。
努力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慘重的代價,似乎…
什麼都沒有改變。
這種巨大的落差與虛無感,足以摧垮最堅強的意誌。
隨著心緒的劇烈波動,那原本內斂於體內與劍意融為一體的氣息,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紊亂。
一縷極其細微卻鋒銳無匹的劍意,不受控製地從藍如水身上逸散而出。
如同無形的冰針,悄無聲息地刺向涼亭中央的石桌,以及桌上的那局殘棋。
就在那縷失控的劍意即將觸及棋盤的瞬間,木凡的手隨意地抬了起來,恰好擋在了劍意之前。
噗一聲輕響,那縷淩厲的劍意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氣牆,瞬間消散於無形,未能損傷棋盤分毫。
木凡轉過頭看向亭邊的藍如水,黝黑的臉上並沒有責怪,隻是帶著一絲詢問和關切。
藍如水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臉上掠過一絲歉然,微微低下頭,輕聲道:
“不是故意的…”
聲音如同這雨天的氣息,帶著些微的涼意和澀然。
木凡看著藍如水那副樣子,臉上反而露出一抹笑容。
那口白牙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仿佛能驅散一些陰霾。
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氣氛稍稍緩和。
藍如水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院外忙碌的人影。
聲音很輕,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木凡:
“師兄…你說,怎麼會…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她的問題很空泛,卻又包含了太多太多。
聖山的變故,大陸的格局,所有人的命運…
木凡聞言,撥弄棋子的手指停了下來。
沒有看向藍如水,目光同樣投向遠方,仿佛在思考,又仿佛早已想過無數次。
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帶著一種經曆過巨大變故後的疲憊與淡然:
“誰知道呢…”
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隻是順著思緒往下說:
“就像下棋一樣吧,有時候你以為算準了後麵十步,穩操勝券,可對方突然下出了一手你完全沒想到的棋,或者,棋盤旁邊伸過來另一隻手,直接把棋盤掀了…”
他的比喻很樸素,甚至有些粗糙,卻異常貼切。
萬妖王的奇襲南嶼、無相生的暗中謀劃、薑家先祖的現世、聖山的詭異空寂…
這些變故,任何一件都足以打亂所有的布局。
“世事無常…”
木凡輕輕歎了口氣,總結般地說道,“非人力所能儘控…”
語氣裡沒有抱怨,沒有憤懣,隻有一種認清了現實後的平靜接受。
藍如水聽著,輕輕“嗯”了一聲。
她明白木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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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力量,有些陰謀,超越了個人甚至一個門派的應對極限。
又是一陣沉默。
雨聲沙沙,填補著對話的間隙。
“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藍如水再次輕聲問道,這一次,她的問題具體了一些,帶著對未來的迷茫。
木凡收回目光,低頭看向石桌上的殘局,手指輕輕點在一顆孤零零的白子上。
“還能怎麼辦?”
反問著,語氣依舊平淡。
“棋還沒下完,總不能就直接認輸吧?”
抬起頭,看向藍如水,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睛裡重新凝聚起一絲屬於聖山大弟子的堅毅光芒,儘管那光芒背後是深深的疲憊。
“師父們不在了,聖山也沒了…但咱們學到的東西還在,手裡的劍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