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石羽開始動手整理小船。
將船上雜亂的漁網和雜物輕輕清理到一邊,然後走到江邊,在濕漉漉的草叢和岸邊,借著微光,仔細地采摘著一些在秋雨中依舊頑強開放著的不知名的野花。
白色的、黃色的小花,帶著雨水,顯得格外清新嬌弱。
石羽將這些野花,一朵一朵,精心地擺放在石盼的周圍。
在她的頭頂、胸前、手邊,圍成了一個樸素而美麗的花環。
鮮花簇擁著石盼安詳的麵容,綠光映襯著她白皙的肌膚。
此刻的她美得如同沉睡在花叢中的精靈,遠離了世間的一切苦難與紛爭。
當黑夜氣喘籲籲地抱著一大包東西趕回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景象。
在離江邊朦朧的雨幕中,一條舊木船靜靜地泊在岸邊,船上躺著一個被鮮花和綠光環繞的少女,仿佛一個靜謐而哀傷的夢。
而石羽,則靜靜地蹲坐在船邊的江岸上,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頭,一動不動地望著船上的妹妹,背影單薄得令人心疼。
黑夜放輕了腳步,走到近前。
看到石羽布置的一切,心中了然。
他連忙將懷裡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祭祀用品放下,開始手忙腳亂地布置起來。
買的東西很齊全。
香燭、紙錢、線香、幾樣簡單的果品,甚至還有一小壺清酒。
拿出蠟燭試圖點燃,可是雨雖然小了些,但江邊風大,又有濕氣,火柴劃了好幾根都被風吹滅或者被潮氣打濕。
一向穩重的黑夜急得額頭冒汗,最後不得不動用了一絲微弱的龍元之力,才勉強將兩隻白蠟燭點燃,固定在船頭相對乾燥的地方。
微弱的燭光在風雨中頑強地跳動著,與石盼身上的綠光交相輝映。
接著,又擺好果品,倒上清酒,然後拿起線香,再次費了一番周折才點燃,恭敬地插在船頭的泥土裡。
青煙嫋嫋升起,很快便被風吹散在雨幕中。
又拿起厚厚一疊紙錢,想要點燃,卻看著潮濕的地麵和依舊飄灑的雨絲有些犯難,不知該如何是好,動作顯得十分笨拙和慌亂。
這一切,都與他平日裡那冷峻強大的形象格格不入。
石羽依舊蹲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黑夜忙碌,沒有出聲,也沒有幫忙。
直到黑夜因為點不燃紙錢而有些懊惱地蹲在那裡時,她才緩緩起身,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忽然開口,聲音平靜而縹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黑夜愣了一下,隨即立刻點頭,停下了手中徒勞的動作。
認真地看向石羽,做出傾聽的姿態。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他的眼神卻異常專注。
石羽的目光依舊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雨夜,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回憶的悠遠。
“從前,在一個很小很小的村子裡,有一對姐妹,姐姐叫小羽,妹妹叫小盼。”
石羽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溫暖:
“那時候爹娘還在,日子雖然不富裕,但很快樂,爹會教我們認字,娘會給我們做好吃的粘糕…小盼那時候很粘我,總是跟在我後麵,姐姐姐姐地叫著…”
語調漸漸低沉下去:
“後來…爹娘在一次山洪裡,都沒能回來,就剩下我們姐妹倆了…”
簡單的幾句話,卻概括了天塌地陷般的變故。
“日子一下子就苦了,我們靠著村裡人的接濟,饑一頓飽一頓地活著,盼兒還小,總是餓得哭…我看著心疼,可是沒有辦法…”
說著,停了下來。
停頓了很長時間,雨聲填補了沉默。
黑夜屏住呼吸,心中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後來村裡來了人牙子…”
石羽的聲音變得乾澀,“說是城裡的大戶人家要買丫鬟,能給不少錢我知道,那可能不是好去處,但至少能讓盼兒吃飽飯…”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上的濕泥:
“可誰知道那是騙子,哪裡有什麼大戶人家缺丫鬟,我在城中無依無靠,便把自己賣了…賣進了…青樓…”
當“青樓”這兩個字從石羽口中平靜地說出來時,黑夜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在人間遊曆已久,深知那是什麼地方,對於一個清白女子意味著什麼。
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濃重的心疼與憤怒,但看向石羽的眼神卻沒有流露出半分輕視或異樣,隻有更深沉的理解和專注。
他明白這是石羽深埋心底最不堪的傷疤,此刻願意揭開是何等的信任。
石羽似乎並沒有期待他的反應,隻是繼續說著,語氣麻木得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
“那筆錢我托人帶回了村子,足夠盼兒生活一段時間了,我在那裡熬著,隻想著攢夠錢就想辦法贖身出去…”
說著,停了下來。
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
“可是我等到了那天,卻沒等到盼兒…”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
後麵的事情,黑夜大致都知道了。
也終於徹底明白了為何在招搖山時,僅僅是石羽的一道殘魂,在麵對與妹妹相關的線索時,會爆發出那般深刻入骨的思念與執念。
那不僅僅是姐妹之情,那是她在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和支撐。
是她犧牲了自己的一切想要守護的珍寶,卻最終以最殘酷的方式失去。
這份感情,早已超越了尋常的範疇,刻入了靈魂的最深處。
黑夜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更加靠近了石羽一些,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為她遮擋了一些側麵吹來的風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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