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宋嘉茉“蹭”地一下從座位上彈起,腦袋撞到他的下巴。
陳賜被她的動作襲得後退兩步,眼角邊卻仍舊可見笑意。
這個王八蛋。
宋嘉茉越想越氣,轉身狠狠給了他一腿。
他挺無辜似的“你踢我乾什麼?”
“蟲子飛眼睛裡去了,”她理不直氣也壯,“我眼睛疼,你還取笑我?”
“什麼蟲子,我看看?”
“你滾吧!!!”
……
月光下,少女不再說話,加快速度越走越遠,陳賜噙笑拎起一邊的兩個書包,這才跟了上去。
到家後,宋嘉茉目不斜視,直接一鼓作氣去洗澡。
洗完就進了房間,裡頭的英語放得震天響。
就差把“學習勿擾”貼在門上了。
十一點多,她房裡才消停。
陳賜不知道她都在裡麵乾了些什麼,總之他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時,看到阿姨正在翻醫藥箱。
“怎麼了?”
江慧“小茉說眼睛不舒服,讓我給她找一下眼藥水。”
很快,江慧找到一盒人工淚液,拆開掰了兩支。
陳賜伸手“我來吧。”
這會兒,她房間裡倒是難得的安靜。
陳賜敲了兩下門,她以為是阿姨,直接說了聲“進”。
陳賜拉開門鎖,她正趴在床上,裹成一個小蠶蛹,頭發略顯淩亂,像剛發過瘋。
他頓了頓“眼睛好點了麼?”
聽到他的聲音,她應激反應似的從床上彈起來,沒兩秒,又癟了下去。
宋嘉茉將被子蒙過頭頂“死不了。”
陳賜瞧了她一會兒,忽而又笑了。
“行了,生什麼氣,我今晚……”
沒等他說完,她猛地鯉魚打挺坐起來,纖細手指攏住他的脖子。
“你再提今晚,你必活不過今天。”
小瘋子鼻尖紅紅,皮膚瓷白,頭發被蹭得圓滾滾,繞著臉頰鼓出一個小圈。
“……”
陳賜頷首,揚了揚眉尾,遂了她的意“那公主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臉埋在枕頭裡,輕輕抖了一下。
新的一天,新的煩惱。
次日到學校之後,她倒沒有無精打采,隻是時常陷入沉思。
尹冰露“想什麼呢,想一節課了都。”
宋嘉茉翻著手肘下麵的書。
“我在想,我要不要轉播音。”
“高考嗎?”
“嗯。”
“高考換播音的話,算藝考了吧?你要單獨出去學藝術課的。”尹冰露問她,“怎麼突然在想這個?”
宋嘉茉拿出筆袋裡那張名片,說了昨天的事情,尹冰露也陷入了思索。
“要不你問問你爸媽――”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尹冰露改口道,“呸呸呸,陳……爸爸,或者你哥?”
冷不丁聽到“爸媽”兩個字,她愣了一下。
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宋嘉茉眨了眨眼,正要回答,班長從教室外走了進來。
“大家準備一下,下節課學校組織看電影,看完直接回家,作業彆忘帶了。”
這事兒學校前兩天就說過,說是有個公益電影要上了,各大學校都要組織學生去看。
尹冰露“能帶爆米花嗎?”
“可以吧,不是去電影院?”宋嘉茉道,“門口還能買水。”
尹冰露挺會享受,趁排隊的時候,買了桶超大爆米花,還有兩杯檸檬水。
這次看電影人比較多,入場費了些時間,宋嘉茉坐下時,電影正好開始。
她之前隻知道要看電影,但學業繁忙,不清楚具體題材。
開場三分鐘後才明白,這電影是關於拐賣的。
開篇是在晚上。
破舊的農村泥瓦房裡,點起了一盞小燈,小孩在塌上睡得香甜,不遠處,黝黑的男人正在和女人算賬。
他們計劃著賣掉這個孩子。
宋嘉茉手指一鬆,吸管滑落在地上,沒有聲音。
旁邊的兩個女生也討論起來
“我剛搜了下,一共三個小故事,一個是拐賣親生女兒,一個是人販子拐賣,最後一個是認親的。”
“拐賣親生女兒?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事情?”
宋嘉茉轉過頭去,驟然開口“有啊。”
那兩個女生都愣了一下。
宋嘉茉說“沒遇到過,證明你們還挺幸運的。”
對,就是幸運。
如果她不是宋嘉茉,是城市裡光鮮漂亮的獨生女孩,可能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事,可以稱得上“幸運”。
如果那一年,她沒有逃出清魚鎮――
她和電影中這個小孩,會擁有一樣的下場。
她是在鎮裡長大的。
從小就學會了做飯、燒水、劈柴,母親洪蕊視她為累贅,因為上學要花錢,而“女孩子讀書根本沒有用”。
家裡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哥哥宋奇誌身上。
所以她要比宋奇誌起得早,提前煮好粥和雞蛋,回到家,宋奇誌可以寫作業或出去玩,但她需要幫洪蕊做晚飯。
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小女孩稚嫩的雙手要泡在肥皂水裡,一遍遍擰著她根本擰不動的濕衣服。
哥哥的衣服是不能由她洗的,因為都是特意去鎮上買的,怕她洗壞。
她隻能洗父親宋鵬海的。
宋鵬海是酒鬼,衣服上也總帶著酒味,那時候的她是很討厭酒的,因為他喝醉就會打人,有時是她,有時是洪蕊。
洪蕊起先還會反抗,漸漸不再掙紮,到後來習慣了暴力,也成了施暴者。
而小宋嘉茉,需要承受這一切。
父親無能的怒火、母親壓抑的憤怒,變成拳頭和鞭子朝她身上襲來,她會半夜痛到醒來,會哭到暈厥,會有怎麼樣也愈合不了的傷口。
父母總把“窮”掛在嘴邊,好像這個貧困鎮裡,他們是最窮的一家。
但小姑娘長得漂亮。
他們所有的運氣,似乎都用在了她的臉蛋上。
小姑娘營養不良,但五官底子從小就能看出,巴掌大的小臉,搭配一雙澄明的眼睛,每次她偷聽收音機,隔壁爺爺就會笑著將聲音調大。
但在落後而閉塞的貧困地區,長得漂亮是一種罪過。
沒有足夠優異的原生家庭,好看是一種不幸。
太多人虎視眈眈,她像被擺在櫥櫃裡明碼標價的商品。
小女孩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大概是那天起夜,迷迷糊糊中,聽到父母並不遮掩的聲音
“五千塊錢,夠你還賬的吧?彆再賭了。”
“嫁過去五千,生個兒子一萬。”
“兩個呢?”
“兩萬咯。”
牆壁上,投射出兩個興奮又扭曲的身影。
“徐啞巴也沒什麼不好的,”洪蕊說,“起碼啞了,不會罵她。人也沒了腿,不會踹她。”
宋鵬海“到時候多生幾個兒子,她還不是能有點地位,總比待在家好。”
窄窄的一簾之隔,小嘉茉全身僵硬。
她好像聽懂了他們在說什麼,可好像,又並不能聽懂。
隔壁的爺爺還在聽電台,女聲溫柔地傾訴“人這一生是為自己而活的,如果覺得痛苦,那就遠離它。”
覺得痛苦,那就離開。
冥冥之中,像是某種暗示。
她覺得害怕,可不知道能去哪裡。
直到第二天,她悄悄跟著他們的腳步,去到徐啞巴的家裡。
三十多歲的男人高位截癱,似是發現她的偷看,笑著露出發黃的牙齒,像是個噩夢。
她驚嚇過度,從牆上摔下,發了瘋地往外跑。
那一刹那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隻想遠遠甩開,遠遠逃開,即使不知道未來會在哪裡。
她蹭上了一輛大巴車,車子開了兩天兩夜,她再被放下來,已經是淩晨。
她抬頭,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高樓林立,霓虹燈像是電視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和她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彆,沒有惡劣和低賤,隻有體麵。
可這體麵的城市,她依然無處可去。
很快,秋日暴雨傾盆而至,她瑟縮著在公交站牌下躲雨。
天愈發昏黑,小姑娘被凍得輕輕發抖,倏然,看見一雙皮鞋踩開雨水,停在她身前。
她抬頭,看見了陳建元。
陳賜的父親。
他不可思議地喚她“嘉嘉?”
她那時候很奇怪,後來才知道,他喊的是“佳”。
是宋佳佳,他的小女兒。
就在五年之前,他的妻子和女兒同時去世,男人的精神受到了巨大打擊,狀態很差,甚至出現了認知錯亂,將她錯認成了宋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