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很快又走出來,日他媽,挨炮的滿子六,斷子絕孫的滿子六,你猜怎麼著,他竟跟劉成女人一屋裡說話哩,邊說邊笑,吃糖那麼甜。這是騎在頭上屙屎哩,這是不把劉成當人哩。
劉成站巷道裡,很孤單。滿福女人走了,巷道冷冷清清的,頭頂上一朵雲壓著,遮住了太陽,劉成站在陰雲下,心裡一片黑。
眼裡滾出兩滴淚的時候,劉成站到了場上。莊稼還在地裡,場顯得空曠,場顯得無用,場像是專門讓劉成難過的。劉成站在場上,想起了一個人,他果然就看見了那個人。滿子六女人也一眼望見劉成,她像是一直站場上,一直等劉成。現在等來了劉成,滿子六女人說話了。
我不想活了。她說著就抽泣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很傷心。
劉成走過去,撫住滿子六女人,你不能死,還有娃們哩。
我不想活了。滿子六女人哭得更凶了。
劉成又撫住她另一個肩,死了便宜他們了。這句話太意外,不像劉成自己說的。劉成讓這話嚇了一跳,他看到滿子六女人也讓這話嚇了一跳。劉成就把兩條胳膊放到滿子六女人脖子裡,這個動作滿子六女人很喜歡,她一下不哭了,還把臉抬起來,讓劉成看她的眼睛。滿子六女人的眼睛沒啥特彆,小,裡麵茫茫的,看不清有啥內容。劉成把胳膊取下來,他意識到麵前是滿子六的女人,要是滿福女人,說不定他就不取了。
這個後晌劉成沒做飯,他一直陪滿子六的女人站著。滿子六的女人很激動,一忽兒哭,一忽兒笑,劉成居然沒有煩,這是他頭一次不煩滿子六的女人。
滿子六騎著自行車,馱著劉成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出了村。
這個鏡頭隊長看見了,獸醫滿福看見了,滿福女人跟隊長女人一起拔草,不小心也給看見了。
太欺人了。滿福女人說。
真不要臉。隊長女人說。
得意個啥,小心摔死。滿福說。
嘿嘿,嘿嘿,算你狠,驢日的,算你狠。隊長說。
滿福女人扔下草,騰騰騰到了飼養院,你還喂牛哩,你還有心喂牛哩,人騎到你頭上屙屎哩。
劉成抬了抬頭,又垂下了。其實他們還沒出門劉成就看見了,劉成真想撲上去,真想衝滿子六臉上吐口唾沫,真想把他的自行車砸了。最後劉成跌倒在草垛上,衝著天空發愣。滿福女人跳了幾跳,見劉成沒反應,氣憤地掉轉身子,走了。
緊跟著隊長來了。隊長滿生扔給劉成一根煙,劉成你挨炮的,真就沒辦法?劉成不說話,傻傻地盯住隊長,盯得隊長脊背發麻。你盯我做啥哩,又不是我睡了你女人,你個挨炮的,看你那眼神,吃人哩,喝血哩。
劉成還是不說話,他盯了很久,終於不盯了。隊長鬆口氣,劉成呀,要不你還到水庫上去吧,眼不見為淨,你說哩?
劉成就這樣到了水庫上。滿五回來說,劉成這挨炮賊,不像了,一天到晚騾子樣,往死裡乾活哩。滿五又說,劉成要殺人哩,狗日的劉成要殺人哩,不信你瞧著,遲早的事。
這話滿福聽見了,說給了女人,女人半天不吭聲,滿福說,殺了好,該殺,啥人麼,會接骨有啥了不起,想睡誰就睡誰,當自個是隊長了。滿福說完就睡了,夢裡夢見劉成真殺了人,不過不是滿子六,是隊長滿生。滿福覺得日怪,真日怪。女人卻睡不著,大睜著眼,眼裡一片黑,腦子裡反複就那句話,劉成要殺人哩,劉成要殺人哩,天殺的劉成,你真要殺人麼?
這話隊長也聽見了。他先找了滿子六。滿子六眼裡沒隊長,滿子六恨隊長,當年要不是隊長,他也不至於娶個老女人。滿子六本來看上的是劉成女人,那時劉成女人還是個鐵姑娘,大會戰中最能玩命,玩得書記都不高興了,不想讓她當鐵姑娘了,就找了滿子六,說你要是能蓋下一院房子,老子把姑娘許給你。滿子六那時還不是接骨匠,後來他拜了師傅,學接骨。師傅說學了這手藝彆說一院房子,娶一院女人都有可能。
滿子六學了手藝,再回來,女人就成了劉成的,隊長從中做的媒,隊長跟書記誇海口,滿子營還有比劉成更能乾的麼,沒有。滿子六一氣之下,娶了老女人。
隊長抽著滿子六的煙,好話跟他說,殺人不殺人不敢說,但劉成那性子,惹急了真不好說。滿子六啐口痰,怕他?
隊長嘿嘿笑笑,不說了,不說了,我走了,走了。臨出門時隊長又說,要鬥私批修哩,鬥私批修懂不?嘿嘿,就是割尾巴。
第二天滿子六就不見了,沒人知道他走了哪裡,反正不見了。隊長滿生這才走進劉成院裡,剛進院就喊,劉成呀,牛喂好了沒?劉成女人走出來,隊長呀,劉成不是到水庫去了麼?
隊長滿生嘿嘿笑笑,瞧我這腦子,豬腦子,石灰腦子,咋就給忘了哩。說著進了屋,徑直坐到炕沿上。
水庫一直修到秋末,莊稼黃了,該收割打場了。劉成回到了村裡。
女人還是冷著臉,更冷。劉成不介意,劉成已學會不介意。介意頂屁用,日子還得過,娃得照拉,對,拉娃,劉成心裡隻有娃,女人在他心裡已不重要了,或者說不那麼重要了。挨炮的女人,愛跟誰跟誰,管不住不管,看你能野到哪,你還能野出滿子營?這是劉成的勝利,劉成覺得錯就錯在太把女人當回事,還是隊長說的好,你把她當回事,她就不把你當回事,你不當她回事,說不定她就當你回事。這話說得絕,怪不得隊長女人太把隊長當回事,一黑裡不回去就滿莊子找,找得到找不到都找。
劉成拿著鐮刀,跟村裡人一同下地。狗日的莊稼,長得齊腰高,麥子金黃金黃的,見了人就笑,真讓人舍不得割。隊長在遠處吆喝,吆喝牲口一樣,隊長這時候真像個隊長,他不乾活,隻吆喝,你耍奸耍猾他一眼就望著。望著了沒好處,輕者日你娘,罵你個驢死鞍子爛,重者扣工分,扣工分誰不怕,年底吃不飽肚子,女人跟你沒完,弄不好再讓滿子六插一腿,你就成劉成了。挨炮的滿子六,人不見魂不散,還讓劉成忘不掉。
滿福女人在劉成邊上,滿福女人總愛站劉成邊上,邊割麥邊說,劉成呀,麥割了你還到水庫上去麼?不去了,水庫不修了,公社說明年再修。那就好,好。說著割下一把麥,擰個係子,打劉成手裡接過麥,一並捆了。捆子遮住了隊長視線,隊長看不見劉成,隊長能看見劉成女人,劉成女人跟隊長女人挨著,也不知為啥,隊長女人突然不跟滿福女人搭伴,跟劉成女人搭伴,這讓人們搞不懂,隊長女人不是恨劉成女人麼?
割麥哩你擰尻子做啥,擰給麥子看呀。隊長女人笑著說。劉成女人臉紅了下,我哪擰呀,看你說的。
喲,我說錯了,沒擰,你沒擰,我尻子疼,想擰也擰不了。隊長女人說著割下一把麥,也擰了個係子,不過她沒捆,她說話,你看這係子像啥?劉成女人看不出,不知咋答,隻是笑了笑。她不能不笑,人家是隊長女人,她是誰,誰也不是,大隊書記,羞,哪年的事了,早讓人家頂了,爹想不過,整天喝得爛醉,她勸過,哪能勸進去。爹讓她夾著嘴活人,爹讓她再彆擺書記女兒的架子,她敢擺麼,不擺人家都往死裡埋汰哩,擺了還不知說啥。
看不出呀?隊長女人扭了扭腰說,你看像不像騾子的,長倒是挺長,就是軟,不頂用。隊長女人說得好放肆,一點不在乎。劉成女人臉又紅了下,這次紅到了脖根裡。她抹把汗,虛汗,她已感覺隊長女人要說啥了,心跳得飛快,真怕她說出來。可真就說了出來。
挨誰的也彆挨騾子的,實在受不了就自己捅。隊長女人不說了,故意留下個空白,讓劉成女人自己想。用得著想麼?誰都知道隊長女人最愛罵隊長騾子,她這是話裡有話,再傻的人也能聽出來。
劉成女人夾了嘴,勾住頭割麥,再也不敢接隊長女人的茬了。
隊長站在遠處,一動不動望住地裡的女人。
麥割完,該打場了。滿子六還不回來。隊長發話了,把自行車推來。躲了就勢大了,躲了就不批了?運動才開始,公社專門點了名的,尤其自行車,全滿子營就他有,憑啥,不就是投機倒把,不就是搞剝削。滿五很利索,話沒落地就推來了。問隊長,放哪?隊長看眼滿五,挨炮的滿五,放個球,騎破不就成了,他騎你女人,你騎他車,一報還一報。滿五果然騎上了,很威風。滿五繞場想轉個圈,誰知車不像女人,車摔人。滿五摔了個大跟鬥,牙磕掉一顆,惹得眾人哈哈笑,都說滿五挨炮的,天生吃球的命,給個機會報複,反讓人家報複了。滿五不服氣,騎不住我不會打,女人能打到河裡,不信一輛破車打不死。
眾人耍笑的時候,劉成不說話。一個人在場上畫圖,畫了又擦,擦了又畫,滿福女人很好奇,想看他畫啥,劉成突地擦掉不畫了。隱隱約約滿福女人看見劉成畫的好像是女人。
畫誰哩?滿福女人想了一黑,沒想明白。反把正事給耽擱了,正事就是炕上的事,滿福要做,女人不答應,說她不舒服。氣得滿福直想把自己的割掉,沒用還長著做啥哩。
場還沒打完,隊長找到劉成,事實上這些日子隊長老找劉成,隊長就一個理由,不讓劉成殺人,殺人是要犯法的,是要吃槍子的,劃不來,不就一個滿子六麼,你收拾不了我收拾,他驢日有多大本事,能鑽到女人尻子裡?運動這不開始了麼,還愁沒機會?不過,隊長這次用了“不過”,以前隊長從不用,這次他看了眼劉成,用了“不過”。隊長接著說,不過你得回避下,不能讓人說閒話,懂我的意思麼?
劉成點了下頭,其實他沒懂,但他點了下頭。
好。懂就好。隊長很高興,他的話終於能說完整了。你到窯上去,看窯,一天記兩個工,你避開事情就好辦了,由不得他娃子,看我不整死他。
劉成就這樣到了窯上。窯很遠,窯在山裡,劉成走了一整天,才走到窯上,窯很破,四周寂寂的,長滿草,長滿樹,風一刮,四周都動,唯有窯不動。劉成收拾好屋子,屋子很破了,破得還比不上村裡的牛圈,裡麵散發著撲鼻的臭氣,都是窯客們走時屙的屎尿,還有破褲子爛襪子。劉成收拾完,星星出來了,坐山坡上看星星,看著看著劉成眼裡就有了淚。
頭天黑劉成沒舍得睡,山裡的星星太好了,亮晶晶的,山裡的風太好了,濕撲撲的,總之山裡就是好,好得他直後悔,咋就早不知來山裡哩,一天記兩個工,多劃算,還不用見那些不想見的,聽那些不想聽的。山裡多靜呀,山裡多美呀,花還沒謝完,草還沒枯黃,樹還綠綠的,天又那麼高,天為啥那麼高,天是怕人把它的心思看透麼?
二天就不一樣。才坐了屁大個工夫,劉成就不想看了,草有啥看的,樹有啥看的,風有啥好的,星星有啥稀奇的。
三天就煩了,真正的煩。煩得劉成連門也不想出,隻想捂住頭睡,可是能睡著麼?一腳蹬了被子,又撿起來。被子是女人縫的,褥子也是女人縫的,女人一針一線縫的時候,他就坐在燈下。女人真是漂亮,眼睛圓圓的,鼻子挺挺的,怪不得人們把她當花哩,怪不得人們說鮮花插到牛糞上哩。想著女人,劉成更是睡不著,女人跟滿子六有了,挨炮的女人,挨炮的滿子六。
再往後,劉成就習慣了,劉成隻能習慣,不習慣會要掉命。深山老林的,他要住到過年,不習慣咋成。實在睡不著,劉成就亂想,啥也想,誰也想,包括滿福女人,包括滿子六女人。再睡不著就想隊長女人,隊長女人真是難看,咋就娶了那麼難看的女人哩?
滿子六女人走上山的那天,劉成正在劈柴。天好冷,山裡的冬天比山下冷得多,劉成抹了煤塊,劉成又劈柴,劉成是想生火了。
滿子六女人為啥要走上山?這個問題很重要,這個問題到最後都沒有答案。
望見溝裡一個影兒,劉成停下來,劉成在想,影兒是啥哩?狐子?狼?劉成提著斧子,作好了準備,影兒到他跟前,衝他一笑,軟軟地一笑,劉成看清了,是滿子六的女人。她背得太重了,被子,褥子,過冬的棉衣棉褲,還有幾個大鍋塊。東西壘起來比她還高,壓得她直喘氣。所以她笑了一下不笑了,她累倒在地上。
劉成扶起她,劉成有點不相信,她怎麼就給來了呢?女人歇緩片刻,女人有了話,女人頭句話是,滿子六讓抓起來了。女人像是專門跑來報信的,見劉成瞪著眼,女人又補了句,他在外村搞女人,讓人家捆了起來。女人說完這句,臉色一下好看了。
女人開始收拾,劉成的被子早就臟了,褥子更臟,動一下就發出一股黴味。女人捂住鼻子,見劉成望她,忙又鬆開。女人想告訴劉成,不是她嫌棄,她怎能嫌棄哩,是被褥實在太臟了。女人拆完,想洗,四下找水,找不到水,才想起是山裡,水要從溝裡很遠處去挑。女人收回念頭,把新被新褥鋪上,抬眼望劉成,劉成竟到了屋外。女人看見他望天,山裡的天就是比山下有望頭,女人也想望,可哪有時間,一屋的活還等著她哩。
女人忙了一後晌,劉成再次進屋時,屋子不像了,徹底不像了。該明處明著,該亮處亮著,生氣灑滿屋子,一下覺得像個家了。炊煙冒起時,天慢慢黑了下來,這時候劉成想到一個問題,黑裡咋辦?女人會不會睡他的炕?
飯很香,都說滿子六的女人茶飯香,劉成一直沒嘗過,現在嘗了,感到就是不一樣。劉成吃了三大碗,還想吃,女人接過碗,幸福地瞥他一眼。女人臉上有朵紅雲,不知是熱氣蒸的還是羞的。
吃過飯,話就多了起來。女人先是不緊不慢地說村子裡的事,隊長讓公社批評了,沒把尾巴割好。村東滿七的豬死了,滿福也是喝醉了,給豬打錯了針,滿七讓滿福賠哩,滿福說賠個球。兩家打了三天,還在打。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滿子六身上,女人歎口氣,抓了好,抓了他就不害人了。
那錢哩,抓了是要罰錢的。劉成問。劉成問的本來不是這句,不知怎麼就問成了這句。
誰見過?女人抬起眼,一眼的茫然,都說他掙錢,錢哩?誰見過?女人頓了頓又說,興許他有辦法,他不是能得很麼?
劉成同意女人的說法,滿子六不是能得很麼,怎麼給抓了。抓了好,抓了看你還偷人。抓了看你還坐他的自行車。後一個你顯然說的是自家女人。劉成覺得一下子輕鬆了。
外麵下起了雪,劉成出去撒尿,回來說下雪了。女人驚訝地抬起臉,是麼?女人問話的樣子好奇怪,睫毛還俏皮地挑了挑,正好讓劉成看見了。劉成心裡一陣子酥。
話說了整整半晚上,劉成想不到女人這樣會說,想不到竟跟女人能說得這樣投機。後來他想,女人為啥要跟他說這麼多呢?自個為啥要聽她這麼多呢?這個想法困惑了劉成,直到上了炕,直到鑽進被窩,劉成還是困惑得想不出所以然。但是劉成摟住了女人,劉成不能不摟住女人。女人剛挨住他身子,他就決定要摟住女人了。
劉成的這個決定大大激勵了女人。如果女人原先還有啥猶豫的話,劉成的這個決定讓她一下子打消了所有的猶豫,女人決定好好抱住劉成。
徹骨的寒意從門縫裡擠進來,屋子冷得人直哆嗦。提早趕來的雪改變了一切,儘管生了火,可柴是濕的,煤塊也是濕的,除了一股嗆人的煙外,屋子裡是添不出多少暖意的。可是這沒關係,隻要兩個人抱住,熱意足夠了。劉成一時有些恍惚,弄不清抱住的是誰,女人綿綿的身子在懷裡上下扭動時,劉成聽見自己骨頭縫裡發出的聲音。搞她,睡她。
劉成興奮了。他壓上去。他以無比凶猛的姿勢壓上去。女人成一片。劉成瞬間又想起了滿子六,他不能不想滿子六,挨炮的滿子六,狗日的滿子六。緊跟著劉成又想到隊長,他同樣不能不想到隊長,他把自個想成了隊長,他越發興奮了,興奮得他想大叫,女人抽出舌頭說,叫吧,劉成大叫了一聲,屋子震得咯吧響。女人一下歡騰了,嗷嗷地叫喚著,叫喚得劉成想死。劉成再也不認為壓住的是滿子六女人,她是滿福女人,她是隊長女人,她甚至是自家女人。
而他也早不是他自己,他是隊長滿生,他是接骨匠滿子六,他是獸醫滿福,他甚至是打死自家女人的滿五。
地上的煤火騰起一股濃煙,刺鼻的濃煙,嚴嚴地裹住屋子。劉成顧不上,女人更是顧不上,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們必須把天做亮。劉成一連做了好幾次,直把自己做成了自己,直把女人做成了滿子六女人。現在,滿子營的老實人大好人劉成正壓著滿子六的老女人,他們認清了對方,他們更加凶猛地抱住了對方。他們要對方徹底地做自己,他們要對方一生一世地做自己。做呀做呀你個劉成,你個挨炮的,做死我算了,我三年沒做了,我早就想讓你做死了。
雪一場連著一場,滿子營的冬天就這樣,雪比什麼都多,多得讓人心煩,多得讓人沒辦法。
隊長滿生氣急敗壞地走在村巷裡。挨炮的沒一個勤快的,雪掃了不往遠處倒,全倒到村巷裡,擋得人沒法走路。剛有了些太陽,村巷就泥得過不去了。新新的一雙鞋,還沒走多遠全濕了,全泥了。日他媽,穿新鞋做啥哩,糊塗了,真他媽糊塗了。
隊長滿生一路咆哮著,見誰罵誰,碰到豬也罵,他不能不罵,挨炮的劉成,叫你看窯哩,你倒睡起了女人,這下好,睡死了,沒見過你這號沒出息的,睡女人還能睡死,老子睡了一輩子,屁個事沒,你倒好,睡個老女人竟能睡死。你讓我咋個說,讓我咋個跟滿子六交代。
弄來弄去,人家沒睡你女人麼,睡了倒好說,人家沒睡麼。
隊長又罵滿福,挨炮的滿福,說好了到窯上,現在還磨蹭在屋裡。啥,女人哭哩,喊哩,喊個頭,人都死了,喊頂球用,早做啥哩。罵完滿福,又罵滿五,走呀,還磨個啥,人家劉成哪點虧你了,你個挨炮的,收屍有啥怕的,還有女人看哩。
隊長一路罵到劉成家,劉成女人正在掃雪,狗日的女人,沒劉成連雪都掃不掉,早知道我就住下不走了,我給你掃。女人當然還不知道,不能跟她說,說了壞事哩,先拉下來再說。隊長滿生站院裡望著女人,女人真是好看,比黑裡脫光了還好看,真他媽的,這麼好的女人,讓劉成糟蹋了。隊長滿生腦子裡有些恍惚,這麼好的女人他真睡過麼?
算球了,不想了,睡不睡都一樣,反正沒人再搶了。他跟女人笑了笑,女人也衝他笑了笑。隊長滿生滿意地轉過身子,站在了茫茫白雪中。
過了好大一會,他才猛然想起,還得叫上木匠,要給劉成做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