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君!
洛道韞微微低垂眼簾,嚴詞質問“既然曾經的靖國這般好,為何會發生界山之戰的慘事?為何靖國積貧積弱,屢戰屢敗?為何天下諸國提及靖國總是稱之以弱靖、蕞爾小國?”
韓柯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又無從開口,這是事實,他無從辯解。
洛道韞繼續道“這是因為靖國確實弱,而且一直在持續衰弱。方今大爭之世,弱便是亡國滅族的原罪,因此王上才會決心變法,複興靖國。”
韓柯冷哼一聲,反駁道“我沒看到靖國哪裡變強了。我看到都是混亂,都是民怨。洛遠酷吏之名遍傳靖國,人人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便是最好的佐證。”
“姑且不論變法後的靖國如何,我也無意跟你辯論。我想強調的是,曾經的靖國很弱,總是被人欺辱。”洛道韞說完這話,卻突然話題一轉,講起了一個故事,“曾經有一個麵黃肌肉的年輕人,他不想一直被人欺負,所以請來一個鐵匠幫他鑄了一柄刀。這時候,一個惡霸看到了,他擔心這人拿著刀會威脅到自己,便上前奪刀,結果腳步不穩,直接撞死在那把刀上。我問你,如果惡霸的後人想要報仇,他該找誰報呢?”
韓柯聽得雲裡霧裡,徑直問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洛道韞的目光驟然轉為淩厲,“靖國和王上就是那個年輕人,鐵匠是我父親,那柄刀便是新法,而那個惡霸就是你們韓氏一族,你想尋仇,該向誰尋呢?
那柄刀嗎?刀是凶器不假,但它是死物。那個鐵匠嗎?他隻是應人之邀,打造了一柄刀。那個年輕人嗎?倒是有幾分道理。但他有做錯了什麼?他無意殺人,隻是想要保護自己罷了。
你心中有恨,想報仇,卻連找鐵匠複仇都不敢。你隻是蜷縮在陰暗的角落等著鐵匠病死老死,然後尋他的女兒來報複。美其名曰‘父債子償’,其實不過是想以此來麻痹自己的精神,掩蓋自己的膽怯,粉飾自己的懦弱。”
“不,不是的,你胡說……”韓柯驚叫著矢口否認,精神幾乎崩潰,虛偽的麵具被赤裸裸地揭開,他仿佛感覺自己的心在被一刀一刀地淩遲。
瞧著信念破碎,萬念俱灰的韓柯,季承澤揮了揮手,示意屬下將他帶下去抓緊審問。若是等他穩住了心神,就再難以撬開他的嘴,得到幕後主使的線索了。
想想就知道,韓氏一族早已經沒落,韓柯、韓鐸更是如喪家之犬一般東躲西藏,僅憑他們,怎麼可能如此準確地查到洛道韞的行蹤,還呼朋引伴,掀起這麼一場嚴密的刺殺?
季承澤取下韓鐸肩膀處的墨幽劍,遞給洛道韞,笑道“洛姐姐辭色鋒利,寥寥數語就擊破了韓柯心防軟肋,當真令承澤大開眼界。”
“詭辯小術,也就是趁著人心神驚悸的時候才能奏效。”洛道韞收起墨幽劍,明眸中閃過狡黠之色,輕笑著打趣道,“真說起來,你竟能提前預判到這場刺殺,將計就計,請君入甕,才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呢。”
昨日洛道韞趕到縣衙辭行的時候,季承澤跟她談及近幾日衝和縣來了幾位不速之客,總是鬼鬼祟祟地在如意坊內徘徊,並且有意無意地打聽有關洛宅的事情。
當時季承澤推測她的身份可能已經泄露,這些人極有可能都是來尋仇的。於是他便將計就計,提前躲進了吳嬸兒購買的馬車中守株待兔,並命令靳良、李振和陳斌挑選一批信得過的精銳暗中跟在馬車後,隨時增援。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這一網下去,著實撈了不少大魚。
“也是誤打誤撞,趕巧了而已。”季承澤謙虛道,說話間眸光一凝,注意到洛道韞宛若瓷器般精美的俏臉上泛起一抹蒼白,“洛姐姐,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受傷了?”
他神色緊張,眼神中滿是擔憂和懊惱,今日洛道韞先是硬撼四象殺陣,而後又跟湧血武夫近戰,又豈會跟她表現得一樣若無其事。
“無礙,”洛道韞輕輕搖頭,伸手攏了攏耳邊垂撒的幾縷青絲,滿不在意地笑道,“隻是真氣消耗過度,調息片刻就能恢複。”
季承澤麵色急切地建議道“要不要返回衝和縣修整兩天?”
“不必,”洛道韞搖頭拒絕,仰頭望了望天上偏西的日頭,“我在馬車上歇一歇就好,本就計劃好了行程,沒必要打亂。”
情知洛道韞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心意,季承澤也沒再多勸,命人牽來一架備用的馬車。
馬車剛一停下,吳嬸兒就急匆匆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她仔細打量自家女公子幾眼,再三確認她沒有受傷後,顆懸了一路的心才終於放下。
“洛姐姐,你先上馬車休息一下。”季承澤上前兩步掀起車簾,說話間還從駕車的衛士手中接過馬鞭,“接下來由我駕車,你有什麼需要的隨時招呼一聲就行。”
洛道韞瞪了瞪如水明眸,“你駕車?”
季承澤笑道“不錯。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抵達靖天成之前,車夫之職便由我擔任了。”
“你也要回靖天城?靖平司有了新的調令?”洛道韞略一思索,問道。
“調令已經到了有幾日了。一同而來的還有父王的王詔,命我一路護送姐姐你返回靖天城參加封君大典。”季承澤一邊解釋,一邊催促這洛道韞登車,“姐姐先上車休息一會兒,養養精神,具體情況我以後再跟你詳細解釋。”
洛道韞略一猶豫,還是招呼著煙玉和吳嬸兒登上了馬車,並未再過多地虛偽客套。
季承澤放下車簾,輕輕地坐到馬車轅座上,抬手一甩馬鞭,甩出一聲脆亮的鞭響,轆轆的馬車聲響起,緩緩開始前進。
在馬車內,洛道韞盤膝打坐,靜坐了半個時辰左右便恢複了消耗的真氣,她輕輕撩開車簾,“承澤,那些殺手可有交代什麼?”
季承澤回過頭來,麵色卻浮現一抹慚愧和尷尬,歎息道“那些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