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黑戶’也是一種福氣的表現……”婆婆語氣平靜地安慰著。
鳯姨卻笑得更大聲了,“哈哈哈哈哈,福氣?這個福氣誰稀罕誰拿去吧!有福氣我都這個年紀了還嫁不出去?哦不對,不是我嫁不出去,追我的人多著呢!是全部被你反對趕走、被死板氣走罷了!”
公公好像上癮了一般,第二天又來了,還帶著一些行李。婆婆沒辦法,就讓他暫時住下,睡客廳的木沙發上。不讓他住的話恐怕天天都來煩,最好的趕人方法還是讓他暫且住下,彆對他那麼好,最好能令他死心再也不願來。
媽媽打算給他一張毯子,怕晚上著涼,五舅大聲喝止“彆給他!越快滾蛋越好!”
要開飯的時候,五舅攔住所有打算去扶公公到飯桌上來的人,並對我說“幸幸趕緊吃,吃多點!”
說完就開始風卷殘雲,我也立刻跟上,快速給家人夾菜,然後狼吞虎咽。待會兒弄臟了可不好吃了,公公那黑乎乎的手我看著就沒有胃口。
鳯姨的情緒越發不穩定了,嘴裡絮絮叨叨的,有時疊衣服都能一直在發呆,我看著她的樣子,感到越來越陌生。
公公終於要走了。
“以後不要再來了。”婆婆對他說。
公公走後,媽媽突然紅著眼睛找到我,拿給我兩張百元大鈔,“這是公公說要給你的,沒想到他還記得你。給你的你就拿著吧。”
我習慣性地拒絕了,讓媽媽給我保管,“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拿去用就行。”我對不是自己勞動得來的錢(我稱之為“軟飯錢”)向來不感興趣,但媽媽是個十分倔強的人,我費勁推搪了好幾個回合她才答應給我暫時保管。
我看著媽媽把紅毛收起來,不由得也發起了呆。
我該感激他麼?他給了我兩百元。
不過,過年沒多久,也算是壓歲錢吧,是應該的,作為長輩這麼多年他才給過這麼一次。
那舅父他們呢?他們也時常給我買東西,對我也和顏悅色。還有大姨媽、妹姐姨媽,雖然有時候一些做法我難以認同,但對我都不錯。隻是五舅每天都罵“那三個大的”,烊烊表哥還說“哇!我們家有三套房子!”我們淪落到今天這樣有他們的原因在,我當然是站在媽媽、五舅、鳯姨這邊的,五舅恨他們,那我也應該恨他們……實在是太複雜了,我理不清,也不能深刻理解這些關係。最後我想,我無法無緣無故地產生恨,畢竟他們都沒有直接地對我造成傷害。就像五舅和鳯姨經常說明表姐忘恩負義,從小照顧她生活、學習,長大了這麼多年沒有來看過我們一次,但是媽媽感激她在她生我時的照顧,因此她就選擇沉默,不表態。我也不表態吧!我還是小孩子,暫時還不明白大人的恩怨,各人之間的恩怨不能混為一談,大人也從來沒有讓我恨他們,隻是他們陳述的事實著實讓我看清了一些表裡不一的嘴臉……
夏至一過,我又大了一歲。
那個春節舅父冷嘲熱諷的話“不要像我當年那樣,十歲才讀書”看來應驗了,而且我上學的日子還遙遙無期。
媽媽越發的憂愁,沒日沒夜地顧慮,一年比一年擔憂我的學業,什麼時候才能去上學呢?
我本來並不怎麼渴望上學,婆婆不讓我去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們都信她的聽她的,人活一世平安健康就好,在家裡學習也是一樣的,我可能還比學校裡的孩子學得多些呢!
可是我見不得媽媽為此煩惱,我想象了一下我一輩子都和他們一樣待在這個方寸之地,沒有去上過學,出個門被人指指點點……我也跟著有些煩惱了。怎樣才能離開這裡?中了五百萬。如果一直不中呢?婆婆不允許,沒有人違抗,就成了一座圍城,我們一直在這裡麵困著,想著出去。其實,她確實也是在保護著我們,外麵的世界對良善之人並不友好,導致了我們各個不同的悲慘命運。
沒有進入圍城之前,五舅被欺騙、欺負,工作收入不夠墊的“人情錢”多,被陷害,被全行業“拉黑”,被流言蜚語傷害,還生了病,省城大醫院都治不好;媽媽被病痛折磨,被看輕,被“吸血”,為了生計還被抓過;鳯姨總是太過理想主義,看不清人心險惡,被蒙騙而不自知……進入圍城後,我們不用怎麼勞動,沒有缺過一次吃喝,吃穿用度甚至比平常人檔次更高,見識更多,五舅、鳯姨教導我並不比學校裡的老師差……
怎樣才是對的?這個問題似乎無解。我想看到另一種結果,但是我衝不破圍城,我們都不敢嘗試,怕自己承受不住後果。
鳯姨衝破了。
在寂寥的深夜,她狂奔在大街上,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豪邁地一拍桌子,“不用找零了!”
她被兩個帽子叔叔鉗製住押上了白車,她的自由僅僅不到一個夜晚,來不及回眸,來不及道彆。
“幸子,你先和婆婆回去睡覺,好好照顧婆婆。”媽媽和五舅陪著鳯姨上了車,我隻好打起精神來,承擔起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