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頭默著聲低頭扒飯,隻覺得心緒有點複雜低落。而另一頭,見釹渚遲不說話,洛子決是循循勸誘“回答了,姑母就帶你去見你的好情郎周楚為,說實在姑母也不是看不出你倆兩小無猜,畢竟朝夕相處了那麼久,雙方芳心暗許,也是尋常的事。如今你也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擱在普通百姓家也不知生了幾個娃,擺明老早就該聘親了,隻能說你父皇是嬌寵你的,就是想讓你能與心上人相守如意,才肯讓你婚事如此耽擱……”
洛子決一下就把老皇帝那套台詞整個搬過來說嘴,唯獨不提央國庶子欲娶釹渚一事,想是要讓釹渚誤以為,老皇帝是願意讓她和周楚為在一起的。
釹渚聞言是沉默了好半會兒,卻似是憶起什麼,眼睫眨了一眨,下頷微揚,人麵對著洛子決,笑了笑,再開口是輕聲道“……姑母莫是忘了,在渚兒小的時候,可曾隨您去過石岩城,那時我們感情真好,您帶著渚兒逛大街,手把手地牽著,替渚兒買玲瓏鼓把玩,看人耍雜藝,放煙花,那煙花繽紛顏色真的好美……還有您最愛的吃食,每出去必買的鍋巴,那口感略為鬆脆,帶了點焦味,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渚兒都還記得。”
她話到這裡,麵容是一片柔和,仿佛深深陷入過往的回憶裡頭,唇角是一直帶著笑意的,“其實,這鍋巴挺卡牙的,渚兒每次都被弄得牙疼,可偏偏嘴饞,也隻得勞煩您動手幫我清個乾淨,那時候年紀小果真臉皮夠厚,卻也覺得總不能讓您服侍,是也拉著您要您也把嘴張開好讓渚兒清清,可你每回都笑著拒絕,就說這種事全交給夫君處理就好——”她話到這裡,是突然倒抽了口氣,小臉刹時慘白,本已停歇的淚水是再度於眼眶中凝聚,哽咽道“渚兒、渚兒我不是故意提起的……當初要不是因為我,你和藍將軍可會鬨到如此……渚兒我、我真的是對不起姑母!”
話說到此她是再度情緒崩潰,哭得泣不成聲。
若說,釹渚突然自個兒神展開講回憶這事已經夠讓人傻眼的話,那後麵這段悲從中來懊悔戲大概就稱得上是矯情過剩了。對於此景,我跟洛子決是不約而同地互看一眼,雙雙點了點頭後,皆認為現在是翹頭散會好時機。
洛子決仰頭看了眼夜空說句天色晚了早歇息等客套話後,便示意要大夥兒各自散了,喝茫的回寢間休息,還有精神的就繼續扮好侍衛角色護主守夜。洛子決胡亂在隨行侍女中挑了一個不大順眼的配給釹渚後,沐浴完畢,是也沒多說廢話,揮手遣退侍女,等我倆分彆解手完後,人拉著我便要回房補眠去。
不過在進廂房前,釹渚還是在背後把我們叫住了,她語氣分外淒楚、幾乎是喘不過似地喊問著
“姑母!果然……事到如今,你還是記恨著我的,對不對?”
我聞言愣了半晌,這才回頭看向釹渚,隻見她人被侍女攙扶著,手捂著胸口,柳眉微蹙,神色死白而哀傷,淚水似串珠般奪眶而出,叫旁人看隻會覺得這姑娘實在柔弱可憐。
可聽這話,洛子決卻是毫不掩飾地翻了個仰天大白眼,一臉你有玩沒完的表情,嘴裡搪塞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卻不知為何又中途改了主意,目光朝我這處投射過來,瞅著我便輕問道“……恨嗎?”
恨嗎?恨釹渚嗎?
我想了一會兒,就算上輩子有藍天穹那一事,我也頂多是不喜歡她那世個性而已。畢竟我對釹渚還真沒到不共戴天之仇,討厭她討厭到憎恨的程度,於是我搖搖頭,以作為答複。
而且,就算我再不喜歡釹渚上輩子的樣子,也沒那個道理把厭惡遷就於她身上,畢竟她根本記不得我,每一世對她而言都是嶄新的開始。
就跟這一世的藍天穹一樣,縱使他再見到我,那個在大雨中吵著跟他決鬥的小花癡,也已然不複存在於他的記憶中。
這仔細一想讓我突然間覺得,什麼被陷害、被打傷、被下毒等等根本就不算什麼大事,畢竟那都是暫時性的痛苦,隻要撐過一世,就能順利過去,再醒來還是一條好漢。可這種注定要被如此熟悉的人深深遺忘的感覺,卻是根深蒂固到整個胸口裡,紮進心根處,反複纏繞,勒得死緊,叫人體會何為鐵實實的憾然與苦澀。
似是注意到我文青魂正在發作,洛子決見狀是挑高了眉,看了釹渚一眼後,彎起嘴角,答得卻是“……大概快了吧。”
——敢情這特地問我是用來問心酸的?我一聽他這回答是立即回神,斜了他一個白眼。洛子決麵不改色,等我倆進廂房後,門一掩上,即斂起神色,低聲道“釹渚必須提防。”
“這我當然知道,”我是理所當然地答,“我從以前對釹渚的態度都是很小心謹慎的。”
“隻有小心謹慎還不夠,”洛子決皺起眉頭,脫了外衣,卸下發髻,便坐在床邊斜著頭,自個兒拿著梳篦通開頭發,“你難道沒發現,她方才那般自責懊悔樣,擺了明就是在做戲嗎?”
洛子決邊說著是邊仔細梳順發絲,其實這幾日相處我也是察覺到了,他還挺嗬護我那頂頭發的,每次睡前總會邊順開邊幫我總複習今日所看的文章。隻能說,這女人活就算是擱到我自己本身,也不會如他做的那般細膩,頂多隨便梳梳就睡了,哪還會在意那麼多。
我眼神從他動作上移開,是也邊脫下外衣邊問“所以你覺得?”
“所以我覺得,她很有問題,”洛子決看我朝他走來,是挪了挪屁股好讓我坐到他旁邊,畢竟這廂房比不上公主府,床自然也小了好幾號,他沉吟道“事實上,這樣一想,也就合得上來了,其實這事我也是方才跟侍女打聽到的,那侍女服侍承德公主多年,自然也是認得釹渚的。原來啊,釹渚的眼睛並非一直都是看不見的,她也曾有幾年是恢複光明,如尋常人一般,據說還是在石岩城給個大夫治好的。不過,唯獨這再度失明的原因,卻是鮮少人知道。”
聞此言,看我愣住,洛子決手邊動作一頓,忙解釋道“你也聽到她方才那樣說了,”他清清嗓子,開始學起釹渚腔調來,“您替渚兒買玲瓏鼓把玩,看人耍雜藝,放煙花,那煙花繽紛顏色真的好美喔……是說,一個人眼都瞎了哪還看得到什麼煙花顏色?難不成是自個兒想像來的嗎?”洛子決話到後頭聲音已是恢複如常,還連帶吐槽了一番。
“……所以,你的意思是指,”我想了想,又憶起承德公主合離的原因,覺得事情連結起來了,“釹渚當年去石岩城治眼病,好不容易治好了,可承德公主卻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讓釹渚眼睛又瞎了,所以才被迫和離的嗎?”
“正是如此!”洛子決衝著我一笑,人朝我湊近了一些,推測道“緊接著,再度失明的釹渚被送回了皇宮,因為心裡寂寞空虛有點冷,所以就一直跟周楚為耗在一起,直到上演逃跑尋郎這出戲,才再度離開皇宮。”
“不過,一說起這石岩城,還真是有夠神奇的……”似是想起什麼,他咦一聲,臉色一變,再開口是一臉雀躍道“而且我剛才想到了!或許,我們真的可以用彆的方法讓身子換回來!你想想,撇開可能會有神器不談,連瞎眼這種重症都能治好,身子交換又算得上什麼罕見事呢!看來我們是非得去石岩城一趟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