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蓂玖在他身邊坐下,道“我隻當你對旁人苦大仇深,沒想到月亮也對不住你啊?”
塵藻聞言,便垂下了睫眉,神情鬆了片刻便又愈發比方才還緊了。
安蓂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月亮,對他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麼麵無表情,要麼凶神惡煞了。”
塵藻空白著一張臉看向他,像一個剛剛入世未知險阻的嬰兒。
安蓂玖道“你是不是覺得作為一個殺手是你天生的任務,而後又覺得既然你作為殺手,便無法做你自己?”
塵藻稍稍歪了歪頭,雙瞳來回在安蓂玖眼中掃來掃去,但是他卻沒有真切地在看安蓂玖,而是在企圖去回憶起有關自己的往事。
安蓂玖被他的視線牢牢抓住,無法出逃,像是掉入一個深淵,沒人知道底有多深,或許,根本無底。塵藻的雙瞳中有一潭死水,他常年習慣於將自己禁錮其中隱於一隅。遊離於塵世之外,用旁觀的心態眈視一切,靜候獵物掉落。其實大部分時候有沒有獵物,他卻是無所謂。
安蓂玖見他未答,又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的,你既可以是等煙閣的塵小少爺,也可以是萬裡堂的塵藻,還可以是大家的塵兄。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硯台糕。”
塵藻聽完了最後一句,雙瞳從驚慌失措的搜索記憶中戛然停止,定定地被他的話吸引,好像隻憑借這一星半點的字句,他就突然找到了迷宮的出口。他問“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安蓂玖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回道“宇宙洪荒,萬古千秋,九州四海,雙龍莘莘,唯你一人。你說重要不重要?”
塵藻驟然捏起拳頭,他甚至不知道這才是二月中,手心躲在大袖之下竟然已經微濕。但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給了他確切的時間、地點和人,像是拿定主意,買定離手要賭他的篤定,讓他心煩意亂。此刻,眼前的這個人正被月光籠罩,整個輪廓都在微微發光,皓光是他熨帖的鎧甲,就連月亮都信誓旦旦要他贏。
“安蓂玖,這世上可有光明?”他問完才覺得自己問得甚是慘淡。
“有的。”回答卻沒有片刻猶豫。
“我不曾見過。”
安蓂玖從他被熄滅了的目光中找到一個出口逃出生天,便發現他已經在這樣的詛咒中活得足夠久了,久到他甚至一次都未曾看到過真實的自己。
安蓂玖吸了一口氣,篤定道“硯台糕,你若不曾見過,我便帶你見,帶你找,好不好?”
他隻這麼幾個字,塵藻便了然,月亮與他都會贏。
沒過幾日,安蓂玖和塵藻就準備出發去萬裡堂了。
二人拜彆了濟禾後,又偷繞到竹染堂後邊接安蓂璃。安蓂璃此次修習打扮成男裝樣,說是安蓂玖的家仆,彆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安蓂玖提前與南風修途還有安夜梧都通過口信,所以他們兩人也不會亂說。安蓂璃本身在安家存在感就低,除了安蓂玖也沒人會來找她,所以她若是不在也沒人會管。而且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周邊,幫村民驅驅邪,修煉一番,十天半個月不在也是常有的事情。
南風修途要帶上同門修士,便遲幾日騎馬出發。於是安蓂玖三人便率先啟程。
一路上安蓂玖都在對安蓂璃千叮嚀萬囑咐,順帶還提到了姻緣問題。
他抱著安蓂璃的肩,伸著手給她指出一二三四,“還有啊,你到了萬裡堂看看可有中意的仙修,我與南風修途和他們關係都不錯,到時候可幫你們牽個繩。”
“好啊。”安蓂璃答得乾脆,她一身小家仆模樣的男裝,腦袋上一個小巧的發髻,兩縷滄綠的發帶在後腦勺上甩來甩去,看起來頗為秀氣。
安蓂玖原先也隻是順帶提了一下,聽她答得這麼痛快便不樂意了,他撅起嘴瞥著她,臉色一牆灰,悶悶道“安蓂璃你怎麼回事啊,答應的這麼乾脆利落。以前不是總聽你說要仗劍走天涯匡正扶持什麼的嘛,怎麼如今叫你找夫婿答應得這麼乾脆啊。你彆忘了你才十三哦,還不到成婚年紀,不許給我搞出什麼幺蛾子,喜歡誰也得放在心裡憋著聽到沒?”他邊說著還邊威脅道。
安蓂璃晃了晃腦袋,一臉大義凜然回道“仗劍天涯與找意中人相乾嗎?我還是很向往找個意中人,一輩子與他一起,給他磨墨擦劍、生兒育女的好不好。隻不過若非要比較起來,讓我為了那人丟了自己的本心,我還是獨身一人好了。”
安蓂玖心想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貌美如花的妹妹竟然迫不及待地要與彆人跑了,便怨道“人家的妹妹在你這個年紀都是說什麼‘我願一輩子侍奉父母不願遠嫁’你倒好,放著竹染堂安家小姐不做,非要給人磨墨擦劍去……”
安蓂玖說完其實就後悔了,安蓂璃自小沒受過什麼善待,這個在他心中當做寶貝一樣的妹妹,在彆人眼裡哪裡是大小姐。
想到這裡,安蓂玖的話就少了許多。他看著身旁正搖頭晃腦,對未來的叵測寄托了無限期待的安蓂璃,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躲在他身後需要他來保護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