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
夜裡,安蓂玖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雖然身體連續幾日趕路稍微有些疲倦,但是自醒後靈力非常充沛,導致他幾乎沒有累到閉眼就能睡的時刻,他心中不禁感歎“難怪神仙都不需要睡覺。”
躺到三更,覺得是在燥熱,直發麵火,口舌乾燥,總有一股無名的力氣無處發泄之感。便抽了一件薄薄的外衣披在身上,飛到房頂。他站了一會兒,看看月亮,此時明月皎皎,非常圓非常明亮。
在幼時,他幾乎每晚都是聽著安蓂璃吹塤的聲音入睡的。剛開始她練塤的時候,磕磕絆絆,常常吹斷吹錯,將塤的古樸洪闊之聲吹得四分五裂,原本的樸拙抱素變成分離崩裂,還不如集市吵鬨聲。好在家仆們日常都比較疲累,無論她吹得多難聽,他們都可以睡得著。
但是安蓂玖不是,安蓂玖有很長一段時間被安蓂璃的塤聲折磨得翻來覆去沒法睡,但是又沒辦法,這是他教她的,她吹得再難聽也隻能忍下去。他有段時間百思不得其解,平日裡自己舞劍一次,安蓂璃便可以學得七七八八,怎麼吹塤教了她一百次,她也就學個一兩分。沒法子,誰讓她是妹妹唄,他隻能夜夜跑去陪她練塤。
後來安蓂璃將技術練得好了些,安蓂玖反而更睡不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毛病,聽著她磕磕絆絆的吹塤聲反而還好入眠些。又是沒法子,隻能又跑去陪她,在她身邊吹篪。塤篪合奏,聲音相應,可裝點了不少他們年少的樂趣。
如今又是睡不著,漫漫長夜就直想起母親和妹妹,也罷,就抽出掛在腰間的塤吹起。
塵藻大約是也還未入睡,又聽見有人在屋頂上吹塤,便出門來看看。一抬頭,隻見安蓂玖的身影在月下顯得獨為剔透玲瓏,便也飛身上另一方屋頂,隨手畫了一張符變化出一支篪。
安蓂玖沒想到塵藻會吹篪,而且吹得不在他之下,於是兩人便一同配合著隨意演奏了一曲。兩人配合得十分完美,都不需要刻意迎合,偶爾互相使一個眼色便好。
一曲吹完,安蓂玖叫了一句“硯台糕!”便將自己的塤扔給塵藻,這時塵藻會他的意,也將自己的篪拋給他,兩人互相換了樂器,準備合奏下一首。
安蓂玖覺得還不儘興,用靈力又化出兩個透明的,一個泛著綠光,一個泛著青光的小人,拿出劍開始比劃,像極了第一年訓學,他們同被罰了互抄名字八萬次那晚打架的場景。
兩人合作過一次之後,第二次更加順利,塤篪相和,時如清歌醉墨,時如風狂竹折。那兩個小人更是舞得開心。兩人相視而笑,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個天真無邪的真少年之時,六人站在萬裡堂天塹的崖壁上,初生牛犢,敢空口說天下,無憑論救人,狂得撒酒畫圈夢救世,自信得年勝景長真浪漫。
又一曲完,二人相視而笑,誰也沒有把目光移開。
塵藻端視著安蓂玖,眼前是他殷切的望眼欲穿,月光滿撒在他身上和周邊,這個人在他麵前發光,好像從十一年前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竟然不知不覺照耀至今。
“安蓂玖,你說這世上可有光明?”
“硯台糕,你也是光明啊。”
塵藻看著他會心一笑,頭上的雲霧散開,月光也漸漸從安蓂玖的身周溢出,浸染了塵藻的衣服。
兩人相視了不知道多久,塵藻露出一抹令安蓂玖熟悉的不懷好意,他故作正經,吹了一下眼前的發須,問“安蓂玖,看這麼久好看嗎?”
安蓂玖白天才被他調戲過,見他心中又故意調侃他,一抬臉,不客氣地接話道“好看,本公子看上你了行不行?”
塵藻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慌張一怔,身形都晃了晃,一抹緋紅從他後脖頸爬上耳根。
“你再說一遍?”
安蓂玖見他語氣強硬,心想這崽子真是不知好歹,再說就再說。
“你長得好看,我看上你了……”
他話還沒說完,塵藻就甩了水凝繩去,將他手中的塤抽走。
“想要來拿,不然不還。”
安蓂玖“嘖”一聲,飛身過去搶,塵藻將手一舉,他撲了個空的一瞬間就結結實實地撞到了塵藻的懷中,下巴直接磕到他的心頭,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安蓂玖心中一顫,不知是哪裡升起的雜陳情緒隨著腦門上的汗細密地冒了出來,讓他既有些擔心塵藻的傷勢,又有些不知所措,手腳都軟了。
他輕輕推著塵藻,重了怕弄傷他,輕了又怕自己推不開他。不料塵藻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把攬住他的腰,低頭問“怎麼如此不小心?”他的臉上變臉似的換上了一副狡黠,眸子裡漆黑一片,像是盯著自己獵物的狼,將臉貼近他,“還是你是故意的?”
塵藻在月光下,月色將他黑漆的頭發攏上霜色,微微發灰。
安蓂玖咽了一口口水,眼睛從塵藻發燙的眼神上往下移,放到他的嘴唇上又覺得不合適,繼續往下移,移到他的喉結處就再也移不動了,目光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當即就一股乾涸的燥熱湧上天靈蓋,嘴唇像是皸裂的大地,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
塵藻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你臉紅什麼?”見他手忙腳亂地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眼神飄來飄去又不知該看哪裡,便不鬨他了,將他身形扶正。
安蓂玖攏了攏披在身上的衣服,身上明明十分燥熱,但卻還是想再套上十件八件地擋一擋。
“我、我,我可不是什麼坐懷不亂之人啊,你彆、彆,彆把我當做柳下惠。你這等大美人……”安蓂玖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把頭轉開,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覺得自己不是人,他再也無法將眼神留在塵藻身上了,哪怕是任何一個衣角都會讓他有一種無法克製的心煩意亂。他用力撓了撓後頸,覺得塵藻的目光正透過他的頭發在他的後頸上肆無忌憚地放肆蹦躂,又起了一股煩惱之氣。
塵藻兩手一攤,站在他身後靜靜地說“來,你亂。”
真是要命了!
安蓂玖這股無名之火一下子衝上心頭,轉頭就想教訓一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卻不料撞上了他一張白白淨淨的正經神色,好像又像是跌了個跤直接摔進他懷裡被穩穩當當不偏不倚地接住了一樣,一下子就當頭澆滅了他那肆無忌憚的怒氣。
安蓂玖從咬牙切齒頃刻就變成了“算了”,他認慫低頭道“我回去睡覺了,你也早些休息。”
他飛身躍下屋頂,連塤也不拿了,獨留在屋頂的塵藻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扯起了嘴角。
第二天安蓂玖一早就出來了,昨晚那一出搞得他一晚上翻來覆去更加睡不著,渾身難受,既是燥熱又冒著冷汗,他差點沒想出幾招把自己打暈過去,好在沒給他多少時間掙紮天就變亮了,立刻麻溜地起床出來看看這城中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可以讓他分分神。
安蓂玖在城中逛了逛,這裡的早市似乎不是那麼受歡迎,鮮有人出來。可能是因為此地是到各處仙門的必經之路,所以城中少有當地人,幾乎都是來往的仙修。仙修們又少有落腳的地方,好不容易遇上一處繁華之地,肯定是要好好休息的,所以也幾乎不是日上三竿不起床。
安蓂玖趁著有小攤販出來擺攤,攤上儘擺著一些他沒見過的東西,他雖然不餓,但秉著來都來了的態度打算買點。他剛湊到攤子上就聽這小攤販朝他老婆喊“哎你趁早去……”
“啊?你說什麼,塵藻什麼?”安蓂玖剛要付錢的手就停住了。
小攤販被他這一問和他老婆兩個人倒是愣住了,麵麵相覷尷尬地說“我叫我老婆趁早去……”
“哦哦哦,對不住對不住……”安蓂玖見自己聽錯了心中誤以為那兩個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公子,你這一驚一乍的我還以為少找你錢了……”
“嘿嘿嘿,沒有沒有…”安蓂玖拿了找來的錢趕緊離開,生怕人家當他有病,本身自己穿戴成這樣已經挺奇怪了。
安蓂玖齜牙咧嘴走了一會兒,心中的退堂鼓敲得”咚咚咚咚“吵得他都頭疼了,手心出冷汗才開始覺得清風穿過袖子繞過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看手,吃的東西忘了拿,又得回去拿,一轉身就跟一個胸膛撞個滿懷。
他抬頭一看,好死不死,又是塵藻。安蓂玖不知怎麼的,覺得自己力不從心,雙腿一軟差點給塵藻跪下。塵藻一把扶住他,他才沒倒地。
安蓂玖心裡直犯嘀咕到底是怎麼回事,從昨天開始到現在既想看到他又不想看到他,腦子裡都被他的臉塞滿了不說,心裡都充斥著他的名字。碰到他就隻想往他懷裡撞不說,現在看見他都直接要暈過去了。
安蓂玖確實站不穩,他對塵藻擺了擺手,想說自己沒事,還沒發出聲音竟直接失去了意識。塵藻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橫抱起他,立刻回了客棧。
安蓂玖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是睡了多久,渾身滾燙又無力,仿佛千斤重石泰山壓頂一般在他胸膛上霍霍不停地蹦躍。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半睜開眼睛,又眨巴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東西,他支起身子,頭上一塊滾燙的毛巾就落到自己手上,他向外一看,發現窗外已經是黑了。他連忙爬起來找塵藻,塵藻正好端了一些飯菜進門,將飯菜放在桌上後,扶他坐了起來。
安蓂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昨天說過今日要早點上路的,沒想到自己一覺睡到了天黑,於是就心虛地說“不好意思啊硯台糕,我昨天可能沒休息好,然後一睡就睡這麼久……”
“無事。你好好休息,你發燒了,等恢複好身體我們再上路。”塵藻一邊說,一邊將毛巾放在一旁的盆裡浸了浸,換出一條剛剛過過水的給他換上。
安蓂玖也沒見塵藻露出什麼擔心的神色,但是就是不想他擔心,立刻說“不礙事,你彆在意。”
安蓂玖嘖了一下嘴,想著自己也不知是哪一環沒顧好,從小到大也沒生過什麼病的居然發燒了。
“我在意。”
安蓂玖還沒回話,就隻見塵藻將嘴貼上他的額頭,安蓂玖整個人都僵住了,動也不敢動,瞪著眼睛捂著嘴讓自己不至於失聲尖叫起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已經漲紅,頭都快爆炸了。若他是一隻在燒的水壺,那現在就不僅僅是沸騰了,而是壺都要沸裂了。
塵藻貼了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離開,然後一臉雲淡風輕地看著安蓂玖說“方才我貼過才覺得好一些,怎麼現在又熱起來了?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