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
安蓂玖將安蓂璃的身體帶回混鈴,將先前南風修途給他們做的墓重新挖了一遍。自他從竇世山回來後,就不再戴著幕籬和麵具了,混鈴不少人都親眼看著已經死去多年的安蓂玖和蛟淵魔主一同將安蓂璃的屍體帶回來,紛紛奔走相告,待他們回去竹染堂的時候,這件事情已經傳遍混鈴了。
安蓂玖到宗祠去給自家人上香,卻看見在安蓂璃那隻碑牌的香案上竟然放著青鸞銜珠冠的碎片。
塵藻拿起發冠上一顆半碎的綠鬆石,又看了看沒燃多久的香,道“這人……”
安蓂玖平靜了數日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立刻浮上了咬牙切齒的譏諷,他哼笑一聲,二話不說決絕地轉身,帶起了裙袂一陣毫不留情的拉扯。
塵藻以為他要離開,忙追上去,但安蓂玖隻是轉了個身狠狠踹了一腳身後的柱子。那根柱子哪能知道這人二話不說就給它甩了個腳印,立刻晃了晃身子表達了自己的憤懣之情,帶著整個鬥拱都震了震,順帶震下了一陣梨花帶雨似的活了幾百年的老鬼灰。
“整個胥北閣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蕭沛兒還能有誰。”他又抱著柱子掄了一拳。
那日他們回到胥北閣分頭找人之時,塵藻曾追到一個可疑的人,但是還沒來得及打一架就聞到火燒火燎的煙熏味,況且那人已經鉚足了勁要逃離胥北閣,塵藻便沒多思量就選擇去援助安蓂玖了。後來他們給胥北閣裡的人簡單地埋葬了,隻有蕭沛兒不見蹤跡,他們二人便懷疑逃離胥北閣的人就是她。
塵藻有些擔心地看向安蓂玖,自從安蓂璃死後的這些天裡,他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流過一滴淚。
“你……”塵藻思前想後不知道該如何啟齒,他淡淡地眨了兩下眼睛,兩片睫毛上下揮動的速度緩慢而清淡像是一隻蹋翼而止的蝴蝶。他憋了半天,隻憋出了一個半帶著語焉不詳意味的“她……”
安蓂玖像是沒聽到一樣,轉頭雲淡風輕地看著他說“硯台糕,你陪我喝酒吧。”
塵藻抬眼,對上安蓂玖那對失去了所有表達的眸子,好不容易抑製下五味陳雜的心緒又湧了上來,不偏不倚剛好在臉上,不緊不慢剛好全在眼中。
安蓂玖視若無睹,隻在等著他可有可無的回答。
“好,春霖樓是嗎?”他答應安蓂玖。
安蓂玖知道他並不喜歡喝酒,但也料到他會答應,便麵無表情地自顧自走開了。
塵藻之前無數次聽過安蓂玖和南風修途提起春霖樓,說這是一個怎樣怎樣文雅舒適的地方,便也就比較放心地隨安蓂玖去了,不曾想他一進樓,一位姑娘就七扭八扭地撲到他身上來,嬌聲喚了一句“公子。”那個“子”子拖得老長,九曲十八彎的,嗲的不行。
春霖樓的姑娘大多是年紀輕輕,雖然知道安蓂玖和塵藻的名字,但是隻聞其事不識其人,這姑娘大約是叫了這一聲之後才發現,自己撲著的人是個如此俊美之人,眼睛突然一亮,更高一聲說道“公子好俊啊。”她說完之後,大約七八個姑娘一齊看向他們,然後都往塵藻身上撲。塵藻沒見過這種陣仗,被嚇得連退幾步。
安蓂玖還是漠不關心地掃著這些人,淡淡地說“最大的雅間。”
姑娘們一聽,紛紛麵麵相覷,無人做聲。最大的那間雅間一直是燈栗為南風修途留的,即便是南風修途已經許多年沒來了她也一直空留著。
一個看起來像是有些說話權利的姑娘繞過那群前赴後繼撲上來的鶯鶯燕燕搖著扇子走了過來,有禮貌地笑著道“公子,那間雅間是……”
姑娘話還未說完,一大錠銀子就被扔到她手中。
“彆跟錢過不去。”安蓂玖的臉色差到極致,看起來如一個行就將木之人垂死前要大開殺戒拉人陪葬一般。
她的笑容在臉上僵硬了半刻,立刻又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笑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為他們開路。
安蓂玖走了兩步,回頭見塵藻被那些姑娘們纏得一步都沒法邁開,直接上前毫不客氣地將那些姑娘一個個強硬撥開,一把將塵藻拉出來。姑娘們見這公子不好惹的樣子,也就不再多說話了。
二人被眾星捧月似的簇擁到到一間十分雅致的包間,那位領頭的姑娘問“二位公子見笑了,我們這些姑娘沒見過世麵。請問二位需要點什麼?”
“酒,烈酒,最烈的酒。”安蓂玖喝著她剛斟上的茶,連眼睛都沒抬起來。
塵藻知道安蓂玖不怎麼會喝酒,,於是按住他的手臂,跟那姑娘說道“不必烈酒,……燈芯蜜酒即可。”
“烈酒!”安蓂玖扔了一隻錢袋在領班手上,眼睛都沒抬,厲聲道“還不快去!”
那領班大概也是見過這種場麵的,沒有半分害怕或是怯意,腳步實實、輕輕地向後退著,掩麵低頭輕道說“是。”然後叫了一些彈琴的姑娘給他們助興,隻在古雅彆致的屏風之後彈奏,並不影響他們。
塵藻神色有些凝重地看著安蓂玖,像是在安撫他的情緒一般,柔聲地喚了一句“安蓂玖……”
“我無礙。”安蓂玖盯著呈上來的酒杯,淡淡地說道“都結束了。”隨後他給自己和塵藻各添了一杯酒。
“你……”塵藻還是有些不放心,按著他的手臂不肯放。
安蓂玖眼神一定,平行盯著遠處片刻,收回了自己殺人般的眼神,放下酒瓶輕拍著塵藻的手臂,看向他,用力一笑,卻比哭還難看。
“我無礙,彆在意。”
塵藻用另一隻手覆在他的手上,認真地說道“可是我在意。”
安蓂玖抽回手苦笑一聲,隻生硬地揚了一側嘴角,眼眉不帶半絲笑意,他將眼睛瞥向彆處,掃進了角落中落灰的一側,像竹染堂中那隻在滅族慘案中唯一存活下來的破簍。
塵藻從沒見過他這副表情,好像眼中的光芒黯淡,帶著身上所有的光一同褪去,連同他的生命靈魂一起褪色了一般。
“硯台糕啊硯台糕,”他苦笑一聲,像是一下子鬆了好大一口氣,有氣無力、似笑非笑地說“你還在意什麼啊。你要是真的在意,陪我喝下這杯酒。”
“安蓂玖。”塵藻抓著他遞過酒的手,看著他說道“我不管你要不要繼續徹查此事,也不管你還要不要報仇,我要你振作起來。”
安蓂玖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振作?我還不夠振作嗎?我一沒哭二沒鬨三沒上吊……”
“安蓂玖!”
安蓂玖戲謔地說道“好啊,你把這些喝掉,我就答應你。”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那幾壺酒。
塵藻知道他是故意的,沉沉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杯,在安蓂玖放棄僵持準備喝下時,一把奪過,一飲而儘。
塵藻不知道烈酒是怎樣的,一口喝光後把他嗆得咳個不停,從喉嚨燒到胃裡,火辣辣地。胃裡還在燒著,他又覺得自己被這酒從臉燙到手。
“好喝嗎?”安蓂玖淡淡地問了一句,聽起來也不想知道答案的樣子,自己也喝了一杯。酒辣到胃裡,但他卻做不出任何表情。
“真難喝,”安蓂玖又喝了一口,他舉起酒杯在手指中轉了一圈,“我爹去世時,我娘也飲了這樣一壺烈酒。”說著他又往自己的酒杯裡添酒。
塵藻見他這樣實在是難過,“安蓂玖,你覺得安姑娘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嗎?”
安蓂玖諷笑道“她想,她怎麼會不想。彆說是她想,”他抬眼盯著塵藻,“就連你也想。”
安蓂玖的話音恰好落在塵藻僵住的臉上,塵藻的眸子瞬間變得又沉又暗,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安蓂玖一口酒下肚,辣得他一邊齜牙一邊說“你知道的對不對,你知道那是她的遺言,而我那時已經失了心智什麼都聽不進了,所以你才答應她,對不對?你知道她故意把我們都支開,讓你把幸兒交給南風修途,對不對?硯台糕,你真是……”他自嘲般笑著搖了搖頭,又往自己的杯中添酒。
“對不起。”
安蓂玖聽到這三個字手一抖,酒溢出了杯外,先前抑製下去的情緒瞬間暴漲,猶如溢出杯外的酒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對不起?死的是我的妹妹,那我是我妹妹,是,我自知我救不了她,還偏要四處求藥四處求醫,我不僅救不了她我還差點讓她死無全屍,是我縱容她去送死。失責的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但如今你來對我說對不起,你把話都說完了你讓我說什麼,你想叫我說什麼?”
塵藻什麼都沒說,一把奪過他的酒壺,全倒口中,一口悶下,一時猶如被水淹過口鼻胸胃,難以呼吸。他咳著問安蓂玖,語氣裡沒有一絲責怪,“這樣,你會開心嗎?”
安蓂玖瞪著他,問道“你做什麼!”
塵藻見安蓂玖終於有點正常的表情了,又拿起一壺酒,一飲而儘。
安蓂玖站起身,瞪著他,又問“塵藻!你做什麼!”
塵藻胃裡中燒,一邊咳著,一邊跟他說“你不喜歡喝,我幫你喝。”
說著,塵藻又拿起一壺要飲,安蓂玖直接將他手中的酒拍掉,酒壺掉在地上碎了一地,裡麵的酒也濺了二人一身。屏風後的姑娘們聽到酒壺碎了,立刻停止奏樂,竊竊私語了起來。
“塵藻!你到底要做什麼!”安蓂玖大聲衝塵藻吼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哪來的一股怒火直衝上頭。
安蓂玖一吼完,屏風後的姑娘們全都跑完了。
塵藻兩壺烈酒下肚,已經站不穩了,但他還是拉著安蓂玖的袖子說道“你不想做的,不喜歡做的,我都可以幫你做。你隻要,做你自己就行……”
安蓂玖咬著牙,一揮袖子甩開塵藻的手,拔出劍架在塵藻脖子上向他壓去,一直將他逼至撞到木障上。
安蓂玖紅著眼眶怒吼道“塵藻,你憑什麼……你是我的誰,你以為你是我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