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光!
看著漪秋獨自離去的背影,安蓂玖深歎了一口氣,他抱著季洹已經麵目全非的身體緩緩站了起來,說道“走吧,我們一起送他最後一程。”
幾人找了一處乾淨的地為季洹做了一個簡易的墓。此時封呈村內的邪祟已全部消失了,應是方才塵墨出去的時候又滅了一波。沒了邪祟的封呈村瞬間不再被迷霧包裹,反而變得亮堂起來,因為久無人煙,風景也算是美。
回去的路上安蓂玖沉默得出奇,南風修途又想知道那方隻有幾根梁柱的祠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塵藻便給他解釋了一路。南風修途聽完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感歎著惋惜,而是直接紅了眼眶,也沉默了。
南風修途大約就是一般人最羨慕的那一種人,自小無憂無慮,被保護得極好,家庭和睦,父母恩愛,年少有為,做事任性衝動但有分寸,有一段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姻緣。不夠相熟的人會覺得像他這樣的人一定難以理解人間疾苦,但是相反的是,他比一直柔和處事,活在方圓之內的安蓂玖更加通融人性。
塵藻見南風修途不說話,又不忍他們陷在這種得以將人溺死的悲傷中,他問安蓂玖“你為何不對沫音解釋你妹妹的事?”
安蓂玖搖了搖頭,深歎一口氣,笑得像是成全了自己的心有不甘後,又強迫自己全然放下,“沒什麼,她不過是想找個人找件事去恨而已,這個恨意支撐她活下來。就像我當初剛剛醒來時一樣。若我告訴她她想過的人生比起慘來還指不定誰更慘,你說她是會更恨還是會好過一些?更何況,她也未嘗不知道。人這一生想要過得舒坦,要麼得學會騙自己,要麼得學會接受事實。像我們這種騙不了自己的人,注定是不會舒坦的。”
但塵藻卻像是沒有真想聽這個答案一樣,一直在若有所思些什麼,安蓂玖發現了,才意識到塵藻隻是不想讓他過分沉溺在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上,便轉問他“你在想什麼?”
塵藻凝眉鬆一陣緊一陣地,“我突然懂了,兄長為什麼說他不能死。”
“難道不是因為你兄長是混元六體結界法陣的’鎖’嗎?”
“嗯,”塵藻輕輕點了點頭,“但這隻是其一,並不全是。他是一半的鎖,另一半,是令禾。”
安蓂玖恍然大悟,原來塵染一直是用他們雙方牽製著對方,即便是一人死了,另一人也能做鎖。他們兩人為了讓對方活下去,必定會想方設法應下塵染所提的所有要求。即便是如今塵染已死,塵墨也不想全權將這個重擔扔給令禾。
“其二是什麼?”
塵藻眨了眨眼睛,“我最佩服兄長的一點便是,我與他從小遭遇大抵相似,我曾有過心生怨恨,可他從來沒有。他好像一直都知道活著必定是痛苦的,但無論遇到什麼刁鑽為難的事情,他一直都是十分認真努力地活下去。”他說到此處像是豁然開朗,轉頭一臉欣喜地看著安蓂玖,“安蓂玖,他是他自己,他是塵墨。就像你說的,安蓂璃是安蓂璃,在成為女兒妹妹妻子之前,她就是安蓂璃。”說罷,他垂下頭,低低地說了聲,“我真的很高興,他是他自己。”
安蓂玖看著眼前的塵藻,突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但回想起來,好像從他們初遇到如今的塵藻,更加像個活生生的“人”了。他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一行人又繼續走了一陣,南風修途突然低著頭一臉委屈紅著眼眶走到他們二人跟前,說道“安蓂玖,我知道你已經是等煙閣的人了……”這句話才說完,他便毫無征兆地“哇”地一聲哭出了聲如洪鐘的氣勢。
滄瀾門的眾仙修一陣尷尬,雖然大家都是陪著他長大的人,但是還真沒見過南風修途除了因竹染堂滅門一事以外,哭得比這次慘的。
安蓂玖更是哭笑不得,他連忙扶著南風修途抹淚的手,說道“你這是乾嘛……”說完還看了看塵藻。安蓂玖此時的表情就像是對塵藻說“抱歉,家中的哥哥讓你見笑了。”了一樣。
南風修途一手抹著淚,一手拽著安蓂玖的袖子,“安蓂玖,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多保重,大小事有事沒事都要寫個飛書來跟我說……”說完他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安蓂玖看著眼前這鐵骨錚錚的堂堂大男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忙應道“好好好,好好好,多大點事啊,你說的我都照做就是了。”
南風修途止住了嗚咽又轉頭對塵藻說“你們等煙閣家大業大我知道,但若是被我知道我們家安蓂玖在等煙閣受到半分委屈,我賭上滄瀾門都會奉陪到底,你聽到了嗎塵藻!”
塵藻給足了南風修途麵子,沒有當麵笑出聲,隻是撇開頭“噗嗤”了一聲。塵藻舉起手,南風修途才發現他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牽上了手。他既想翻白眼,但是又止不住眼淚,還越想越委屈,就變成了抽噎,把他身後的一眾滄瀾門仙修看得開始憋笑。
“好了,南風修途,你多大人了還哭,你看你家仙修都笑話你了。你這樣我嫂子知道嗎?”
南風修途認真地抹了一把臉,對安蓂玖說道“你這人太狹隘了,阿涼從沒說過男人哭有什麼不好,她說這叫’赤子之心’,你懂什麼啊?再說了,自你醒了之後我遭遇了多少’蝦仁豬心’大事,看著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遭苦受罪,我還幫不上什麼忙,我……”
安蓂玖在他話還沒說完,就一個擁抱抱了上去,“南風修途,”他鄭重又嚴肅地拍了拍南風修途的後背,“謝謝你啊南風修途。”
安蓂玖抱完南風修途後,悄悄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抹了抹眼眶中快要溢出的淚。果然,他還不能像南風修途一樣坦然。溫辭涼說的沒錯,南風修途始終保持著一顆真摯熱忱的赤子之心。
南風修途一把將他推開,在他胸口錘了一拳,說道“謝什麼啊,安蓂玖。你要記住,滄瀾門就是你娘家,記得要回來看我們。要常回來啊。”
安蓂玖立刻倒錘他一圈,罵道“你這人才太狹隘,什麼娘家,你會不會說話,就不能說回老家?”
“差不多差不多……”南風修途攬過安蓂玖的肩,拍了兩下,將他還給塵藻,一行人又開始有說有笑的上路了。
他們先是回到草鏽禁令堂,禁令堂此時在辦喪,溫辭涼便要留下來陪溫辭冰,南風修途便也留下幫忙。安蓂玖和塵藻將牧琑幸接上一同回汨淵去。
安蓂玖見到牧琑幸時發現她比之前稍微高了些,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感受洋溢了出來,他特彆遺憾錯過了這一段她長得特彆快的日子。
牧琑幸和其餘的小朋友們正在練字,沒有人管著,他們衣服上全是墨水,連臉都不知什麼時候畫花了。大約是教寫字的先生見他們又胡鬨,氣得不理他們了。
牧琑幸看到他們來,便連忙放下筆,提起裙子一顛一顛地跑去抱安蓂玖,她在禁令堂這些日子裡溫辭冰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的,安蓂玖甚至有些擔心之後將她帶回那個幾乎都是男人的等煙閣可該怎麼好。
牧琑幸一隻手還拿著自己寫的字要來邀功。她將頭埋在他衣服裡,下巴低著安蓂玖的衣服說“舅舅,你們來幸兒回家了嗎?你看看我的字有沒有進步?”
安蓂玖心中一緊,蹲下來,對她說道“我們來帶幸兒回家了。”隨後接過她遞來的紙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摸著她的頭誇道“幸兒的字寫得真清麗。”他說完又問她“幸兒能不能將翡翠發簪借給舅舅看看?”
幸兒高高興興地將發簪取下,隨手塞在安蓂玖的手中,自己的目光全在手中被他誇了的這張紙上。
安蓂玖將這隻翡翠簪放在手中來回看,發現和之前他見到的好像不太一樣。這隻翡翠簪是牧深宵親手做給安蓂璃的,簪柄部分有一處打磨得不好,並不平整,不是圓滑的。他遞給塵藻看,“我記得這隻簪子的柄原本沒有這麼精細。”
牧琑幸頭也沒抬,細聲細氣得答道“是啊,我也不知怎麼的,撿回來後就被打磨得這麼平整了。”
安蓂玖一聽忙問“撿回來?你曾丟過嗎?”
牧琑幸這才將頭抬了起來,一張小臟臉上兩個滾圓的大眼睛特彆亮,“是啊,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丟的,就在你們混戰結束後,還是卷門主撿到特地送來禁令堂給我的。”她見安蓂玖和塵藻麵麵相覷,便問“怎麼了舅舅?”
安蓂玖拍了拍她的頭,溫柔地笑道“無事。”他將發簪重新戴在她的發髻上。
牧琑幸低著頭,一邊的嘴角在轉瞬即逝間輕揚了一下,對著輕微的鼻嗤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突然覺得心裡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瀕死的恐懼,好像有一束窺得天機的視線正將她五花大綁起來。她膽戰心驚地猛一抬頭,隻見兩位舅舅正互相朝著對方笑得麵若春風。
塵藻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回頭朝她一笑,柔聲說“幸兒,我們回家。”
他們三人回到汨淵時,安蓂玖就注意到塵藻微蹙著眉,但是看似不是什麼令他不悅的事情,隻是有些許困惑。
今日的汨淵看起來比往常亮了些,街道上乾乾淨淨,雖然沒有什麼人,但是沒有荒涼感。所有的景象看起來都不像是有什麼壞事將至的樣子。
安蓂玖才想開口問,塵藻就開口了,“等煙閣內……人有點多。好像是所有的門下仙修都回來了。”
等煙閣經常有任務出動,留守在等煙閣中的仙修並不會太多,甚至連逢年過節都不一定齊聚,這次都回來了應該是有什麼大事。
“會不會出事了?”安蓂玖握緊了手中的雲埋,想著一會兒要是出事要打一場,自己先衝上去,讓塵藻帶著牧琑幸先跑。
“我在,我會護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