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再早,再早,她每日與謝青陽一起回宿舍,兩人走在黑暗的,仿佛在沒有第二個人在的校園裡。薄雲遮住月光,而她抬起手,想要將手放在謝青陽唇角。
如果那天沒有紀檢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沈悅之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她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如果那天沒有紀檢來,她看著謝青陽,眼裡隻有謝青陽……謝青陽的手還放在她的臉頰上,那麼一個好看的,狡黠地微笑著的少女,問她,“可不可以戳一下你的酒窩”。
沈悅之毫不猶豫地答應,在那之後,就好像是受到什麼蠱惑,也跟著想要摸一摸少女的唇,看看那裡是不是和看上去一樣柔軟。
如果是呢?
那一天,她與少女的麵孔越來越近。周邊的一切都消失了,隻有謝青陽的呼吸,還讓她可以感受地到。
兩人離得那麼近那麼近,對方溫熱的吐息仿佛落在她身上。
一個被隱藏了很久、很久,沈悅之一直刻意忽略著的念頭,在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她想吻她。
她想抱住謝青陽,一隻手環在謝青陽的腰上,一隻手按在謝青陽腦後,然後用力地吻她。
她或許還會做更多,譬如將手伸進謝青陽的衣服,撫摸著少女光滑的皮膚……謝青陽會被她吻得忘記呼吸,眼圈紅紅地看著她。
她會抱著謝青陽,將她壓在身邊的牆壁上,兩人的身體緊緊貼著,礙事地校服被推到上麵,她還會舔一舔謝青陽的耳垂,不懷好意地問對方“你為什麼這麼白?就像是潑出來的牛奶……你全身都這麼白嗎,來,讓我看一看……”
謝青陽會不會糾正她“什麼牛奶,張愛玲寫的是……嗚,你輕一點,輕一點……”
話說到一半,就會被弄得隻剩下嗚咽。
沈悅之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麵讓她麵紅耳赤,偏偏又止不住地去想。她驀地站起來,拿著杯子走到屋外,倒了一杯涼水,再從冰箱裡取出冰塊。
加了冰的水太涼太涼,一口灌下去,方才那奇妙的、火燒一般的燥熱便褪下許多,變得綿長、不引人注意起來。
房間裡的空調開了整晚,沈悅之在淩晨四點多被凍醒,麵無表情地看一眼時間,就把杯子裹好,繼續睡了過去。
在她的夢裡,她經曆了火災、地震……等等等等,一係列天災人害,終於趕在八點之前到省圖書館門口。偏偏外麵已經排了成百上千人,她隻好一個個看過去,在裡麵尋找謝青陽。
一直找到八點半,省圖書館的門打開,排隊的人慢慢進去,而她依然找不到人,隻好心焦地不停跺腳。跺著跺著,忽然聽到一個溫柔地嗓音,從她身後傳來。
夢裡的謝青陽問“沈悅之,你是不是喜歡我?”
而她猛地轉過身,就看到許許多多個謝青陽,站在自己身邊。
穿著校服的,穿著桃粉色短袖的……或紮著頭發,或披散下來;頭發或是濕漉漉的,還在滴水,或是乾燥順滑的,被謝青陽攏到耳後。
沈悅之磕磕絆絆地說“我,我……”這種語氣作態,實在很不像她。
可她又是真的說不出口。
她怎麼會喜歡謝青陽呢?
兩個人都是女生啊。雖然邱童會因為她的外表,誤以為她是t。可在此之前,沈悅之從未想過,自己將來會和一個同性在一起。
她喜歡看《婉容傳》,喜歡看許許多多部古裝偶像劇。裡麵的男主男配一個個都英俊帥氣,沈悅之對他們如數家珍,還在宿舍與孫敏他們爭論過其中誰是自己男神。
雖然她喜歡打籃球,會武術,還留了很久的短發……
可在麵對謝青陽的時候,沈悅之想,自己從來都不像男孩子啊。
更彆說謝青陽自己,她就是那種最典型的乖乖女外表,最適合長發長裙。雖然謝青陽這幾天一直穿的是短褲,可沈悅之覺得,她一定很適合連衣裙。
這麼胡亂想了很久,沈悅之還在磕磕巴巴,周圍卻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她不再在省圖門口,而是到了一片空白之中。頭上腳下,前後左右,都是空茫一片。
沈悅之站在那裡,心知肚明,自己是在做夢。
可這個夢要怎樣才會醒?也不知道鬨鈴什麼時候會響,她和謝青陽約好的,一定不能遲到……
渾渾噩噩地掙紮了很久,沈悅之終於睜開眼睛。
她身心俱疲,爬起來摁掉鬨鈴,看看時間,似乎還可以再睡十來分鐘。
剛這麼一想,沈悅之就倒在床上,陷入沉沉夢鄉。
蘇女士在六點四十的時候敲門“悅悅,你起來了嗎?”
裡麵一直沒有回音,蘇女士顰起眉,自言自語“難道是已經走了……”她猶豫一下,按下門把,屋裡一片漆黑。
“這孩子,怎麼老是忘了把窗簾拉開。”
蘇女士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裡麵,扯開窗簾。再一回頭,就看到窩在床上、懷中抱著枕頭,睡得死沉的沈悅之。
蘇女士“……”
半晌後,從屋裡溜達出來刷牙洗臉的沈啟陽聽到自己妻子難得地抬高音量“沈!悅!之!不是說去圖書館嗎,怎麼還沒起?”
沈啟陽搖搖頭,繼續溜達進盥洗室,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沈悅之的理智告訴她該起了,可身體還是疲憊至極。
最重要的是……她這會兒,有些不知道要怎麼麵對謝青陽。
聽著蘇女士的話,沈悅之翻了個身“我同桌都是七點四十才起床的。”
蘇女士敲一敲她的頭,又有點嫌棄女兒大清早還沒洗臉,手指在沈悅之的被子上擦了擦,問“那你今天還去嗎?”
沈悅之呼出一口氣,坐起來“當然去。”
離見到謝青陽還有一個多小時,逃避不是辦法,當然還是要勇於麵對。
至於見到謝青陽以後會怎麼樣,沈悅之想,那就聽天由命吧。
身為嘉明一姐,想也不可能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麵前慫到說不出來話。
一個小時後,江城尚東區,省圖書館門口。
沈悅之將一小盒糕點遞給謝青陽,笑眯眯道“他們家早上開張很早,不過去的太早的話就隻有這幾樣賣了。”
謝青陽接過一次性餐盒,打開一看“蠻多的啊,會不會吃不完……”說著說著,腮鼓起一些,抿著唇,像是在思索什麼。
沈悅之笑道“沒事,吃不完再說。”
謝青陽“嗯”了聲“行,多少錢呀?”
兩個人都沒有提起昨晚發生的事。
沈悅之原本就考慮過這樣的發展,應對起來也算得心應手。正好昨日逛南條街時答應過給謝青陽買糕點,此刻拿出來,連排隊時的話題都不用刻意找。
她當然不會讓謝青陽給錢,於是繼續笑眯眯道“不用啊,下次你家那邊有什麼好吃的,也帶給我就行。”
以退為進,借口是在地鐵上想好的,不然依照謝青陽那個性子,要她接受這份小禮物實在太難。
果然,謝青陽聞言後想了想“……也行。你也一起吃?”
沈悅之看著她,心癢難耐,還要做出一副正人君子好同桌的模樣“不用,我吃過了。而且這家店我是從小吃到大的,早就不新鮮啦。”
謝青陽這才不再推托,安安靜靜地吃起來。
等她將餐盒重新放進塑料袋時,離開門還有幾分鐘時間。沈悅之早就目測好垃圾桶的位置,這會兒將塑料袋從她手中拿過來,很自然地用拇指擦去謝青陽唇邊的一點屑,然後立刻跑開。
謝青陽站在原地,訝異地摸一摸自己的唇角,眉尖擰起一些。
等兩人到了熟悉的自習室裡,轉校生從書包裡取出一疊卷子,再數出幾份放到沈悅之眼前。
她說“看單詞或者做你那個真題,選一個?”
沈悅之說“唔,真題隻能做不等式啊,太集中了,還是你那個吧。”
謝青陽道“行。附中的題都是很有經驗的老師自己出的,還有前幾年的期末期中卷子,押題還是蠻準的……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以後再看吧。”
將英語卷子都給沈悅之之後,謝青陽取出一份數學,安靜地做了起來。
嘉明的月考卷在她這兒隻要一個小時,可附中的模擬題,卻讓她做了整整一上午,都沒得出最後一題的答案。
她一遍又一遍地計算,寫過十來頁草稿紙,才不情不願地在附中班群裡問數學第六張卷子,最後一道題,有思路嗎tot~~
很快有人拍了張照片上來。
謝青陽說了句謝謝,然後將扣扣退出。
她看著班裡萬年數學第一發來的解題過程。對方寫的很簡單,略去很多步驟,有時需要想很久,才能理解對方的思路。
耳邊是昨晚母親的話“理科班那個誰是不是已經競賽保送華大了?還有那個誰……”她吐出一串名字,恨鐵不成鋼地對自己女兒道,“人家都可以參加競賽了,偏偏你不行,當初非要選文科。人家都已經保送了,可你連個降分條件都夠不到。”
在隻有兩個人的屋子裡,再沒什麼人勸架。
謝青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我不在意的,再等幾個月,就能離開這個城市了。
可當她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時,忽然又覺得滿心委屈。
她真的有那麼沒用,那麼不堪嗎?
林叔叔私下裡不止一次地勸她理解母親,說母親在公司裡壓力太大了,每年都有新的競爭者冒出來,又有舊的同行倒閉。這幾年的市場和政策都對服裝業很不友好,越來越多的品牌選擇將工廠放在勞動力價格更低的東南亞,母親能撐到現在,還把原本經營的一個小牌子做到現在的地步,實在很不容易。
謝青陽總會安靜地點頭。
她當然應該理解,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這些年來母親在公司裡加班的時候越來越多,麵對林叔叔的追求時總說工作太忙、沒時間顧感情,她都知道的。
可理智上是這麼想,可實際的感覺,又是另一回事。她理解母親的辛勞,卻不理解對方對自己接近苛刻的要求。
各樣想法在心中交戰,謝青陽竭儘全力地把控著自己的情緒,可最多隻能做到不讓積沉已久壓抑外露。
十二點半時,沈悅之戳一戳謝青陽“吃飯不?”
謝青陽還在研究那張照片上的步驟,聞言遲疑道“等一下吧。”
沈悅之沒什麼意見,“行,你好了叫我。”
她看江大附中的英語卷看到頭暈想吐,一個單選十幾個單詞,還是考語法的,裡麵就有八個名次動詞都認不出來。這還算好,等看到閱讀題時,整個人都要瘋掉。
可就算是瘋,也隻能在心裡默默呐喊幾句,然後便回歸“一臉認真地看卷子”模式。
這麼一等,就到了一點。
謝青陽終於完全想明白所有步驟,連帶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叫了沈悅之一聲,和對方一起收拾好東西,走出省圖。
路上,謝青陽問“今天想吃什麼?”
沈悅之還是一腦子生僻單詞,口中說“都可以啊。”
謝青陽想了想“拉麵吧?離的很近,而且分量也挺足的。”
沈悅之毫無意見,跟著謝青陽到拉麵館。
一碗牛肉麵是十二,額外加肉的話再多十塊。
二十二塊一碗的麵,不僅湯鮮味美,最重要的是,端上來時,上麵蓋著小小一座肉山。
沈悅之瞬間從字母的苦海中脫出,從一邊拿了兩雙筷子,遞給謝青陽一雙,然後開始摩拳擦掌。
碗放到眼前了才發覺,所謂“肉山”其實是由一片片熟爛入味的牛肉片鋪成,配上辣油和香菜,更顯香氣撲鼻。
沈悅之邊吃邊講“超好吃!我家樓下也有這種啦,不過老是做的特彆鹹,麵條也沒有這個好吃,都是軟軟的。”
而這家店不僅牛肉軟爛,湯汁色清而味鮮,連麵條本身都又細又滑,柔韌爽口。
再想想一碗麵的價格,沈悅之覺得,這店根本就是周邊商圈裡的一大清流。
她吃的這麼喜歡,看得謝青陽失笑“明天還來吃這個嗎?”
沈悅之含糊地說“好好好。”
謝青陽說“這家彆的東西也不錯,都是老板老家那塊兒的特色菜,還有羊肉麵和葫蘆頭泡饃什麼的,我沒吃過,但是好像很好吃。”
沈悅之聽得眼睛亮晶晶的,身後的尾巴不停晃動。
謝青陽看著她,心想,自己大約實在是太想小時候那隻金毛了,不然怎麼老是出現幻覺,覺得沈悅之頭頂有兩隻毛茸茸的耳朵,身後還拖著一條同樣軟軟的、毛茸茸的尾巴。
一頓飯吃下來,沈悅之摸一摸肚子,例行確認自己的馬甲線還在“好滿足……”
謝青陽忍不住笑了下“怎麼這麼誇張?”
沈悅之“大概是被我家樓下那家對比的?不過樓下彆的店都很好吃啦,那家麵館單拎出來也不錯的。”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自己之所以心情好,還是因為此刻和謝青陽的相處。
從討論中午吃什麼,再到其中一人做決定,另一人附和……再想一想昨日裡的南條街一遊,都覺得那根本是在約會了。
她安然地看著謝青陽,越看越覺得心裡甜的冒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