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人此言見外了。隻是我不明白,謝大人最得父皇信任,若是大人前去提,不是會更好嗎?”
謝金泠搖了搖頭“旁人或許不知,但皇上卻最清楚,我謝金泠能有今日,多虧了當年王雍大人的一紙推薦書。我與王家,不管願不願意承認,都有著撇不清的關係。再加上,我本身在科舉一事上,也確有打擊世家大族的私心。主考官的人選,我不應該再去提。”
“可是父皇,真的會這樣做嗎?”杜景文憂慮重重,“我更擔心的是,就算父皇想通了,要招玉衡進京主持科舉,但玉衡肯來嗎?”
謝金泠瀟灑地一笑“聖旨一下,那不來便是抗旨,你覺得王闕會做這樣的蠢事?”
不幾日,慶帝果然下了詔書召已故太保,靖遠侯王雍之孫王闕入京,授禮部侍郎一職,承其祖父靖遠侯之爵位,主持首屆科舉。
此詔書一經公布,不遜於當年王氏被趕出京城的轟動。舉國乃至朝堂,都像炸開了鍋一樣。誰都沒有想到皇帝任命的主考官竟然會是王闕,但任命王闕,又確實讓滿朝文武無一人有微詞。
王家曾是東青國第一望族,“王派清流”在朝中雖已無人敢提,卻無人不知。那段往事曾輝煌地刻在東青國的國史裡,那些曾經仰望的風流人物,雖然已經故去,但仍點點灑落於時間的長河,猶如永恒不滅的星辰。
許多老臣亦是感慨萬千。當年那個十幾歲便可以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第一公子,如今變作哪般模樣?可有其祖父當年的風姿?他真的會應詔入京嗎?王家和皇帝之間的恩怨,難道真的會因為這一旨詔書而化解?
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地等待之時,杜文月和沈毅的婚禮如期舉行。
清晨,京城的城門外百姓正在排隊等候進城,因為早起臉上都還帶著未醒的朦朧和倦怠。他們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在京城的官道上顯得特彆響亮。不知誰輕呼了一聲,眾人紛紛回頭看去。
四下灰蒙蒙的,太陽的光隻照亮了天邊的一個圓弧,晨間還有輕霧。來人策馬上前,一襲軟煙色的狐毛披風,沒有一點花紋。披風裡麵是素灰色的織錦彈墨長袍,腳上是一雙金絲邊的玄色棉靴。這樣的裝扮雖貴氣卻十分低調,極襯此人璧玉般的容貌。既有文人墨客的那種溫潤儒雅,又有王孫貴子的那種非凡氣度,叫人望而生畏。
守城門的士兵看到眼前兀然出現這麼一個人,還有他身後的華蓋馬車,也是微微愣了一下。
小半個時辰之後,畢德升步履匆匆地跑過宮中的回廊,來往宮女太監都不知道一向穩重的大內總管因何事如此著急。畢德升跑進龍蒼宮,顧不上喘氣,就在慶帝的寢殿外叫道“皇……皇上!公子終於來了!還……還有……大長公主!”
慶帝本在閉目養神,聞言連忙正襟危坐,不確定地問“你……你說誰?”
“大長公主殿下!”畢德升高聲回稟道。
轟地一聲,皇帝的腦海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多少年了啊……崇姚拄著龍頭拐杖,扶著王闕,緩步行走於這座曾經無比熟悉的宮殿。當她還是個姑娘的時候,皇宮裡的每一處都有她的影子。她與那個男人在這裡相識相愛,她與那個女人在這裡由情敵變為好友。她在京城裡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年華。
這許多年過去,這座恢弘氣派的宮殿,並沒有因為一些人的離開或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而有絲毫的改變。
王闕看出引路的幾個小太監似乎皆十分緊張,間或還會偷偷回頭瞄眼看看他們。
他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放往彆處,尋找那些兒時常去的地方。玉湖,柳樹,鬆楊林,鐘樓……而後那座威嚴的龍蒼宮,漸漸出現在視野儘頭。
慶帝像個無措的孩子一樣站在龍蒼宮外麵。他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當看見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出現的時候,呼吸本能地一窒。兒時,他總愛跟在她身後,因為沒有母親,他比彆的皇子都更寡言少語一些。皇宮裡,隻有姑姑真心對他好,疼愛他。陪他玩,教他寫字,晚上他睡不著,還哄他睡覺。那些母親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母親沒有給的愛,都是姑姑給的。
那個總是明豔照人,高貴不可一世的姑姑也老了啊。滿頭的銀發,樸素的裙衫,但那眉眼之間的氣勢,儼然還與當年一模一樣。他記得當年王家出事時,她給了自己一巴掌,罵自己是白眼狼,揚言此生再也不會見他……
“悠仁。”崇姚輕聲喚慶帝的名字,露出一個慈和的笑容來,“好久不見。”
龍蒼宮上下驚愕地看到他們平日裡不苟言笑的皇帝,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哽咽了起來。
王闕看到皇帝,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兒時,這位皇帝曾手把手教他寫字,告訴他朝政國事,儼然把他當成一個皇子一樣在培養。沒想到再見麵時,那個總是眉眼多情的皇帝也已經老了,眼角,鬢旁,都是歲月的痕跡,臉上也更增添了幾分威嚴。他拄著手杖上前,剛要下跪,慶帝忙抬手道“衡兒,你的腿腳不便,免禮吧。”
王闕恭敬地低頭謝恩,心裡卻因為這聲熟悉的稱呼而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