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書生被安上這一罪名,頓時傻了眼,一旁的妻子反應過來,跪倒在梁正腳下,一頭磕到地上,“大人,您放過我當家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董書生此刻已經明白,梁正是衝著自己來的,也更加確認當年梁正考取功名時已經和官府先有勾結,董書生飽讀詩書時,血管裡流淌過的那股子文人風骨漸漸蘇醒過來。
他平靜的走到妻子身旁,攙扶起還在磕頭不止的妻子,心疼的替她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家裡的,這事和你沒有關係,我跟著大人回去就是。”
妻子是普通人家老實巴交的女兒,看著自己男人那一臉的平靜,多少看出一些端倪,心中的忐忑之情愈加沉重。
“當家的,官老爺大人不記小人過,你怎麼冒犯了他,趕緊給他賠禮認錯,求求他吧。”
董書生用拇指刮去妻子掛在眼角的淚水,“不怕,我董書生一生光明磊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好啊!”梁正激動的打斷了董書生的話,原本他就是來羞辱董書生的,可是沒想到這廝竟然是塊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昂首挺胸的,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了。
梁正想從董書生身上找回麵子,卻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倒背雙手,氣的臉色鐵青,在院子裡踱來踱去,尋思著該怎麼好好收拾這個差點害的自己人頭落地的窮酸書生。
看著董書生滿目憐惜的安撫自己的妻子,梁正眼珠一轉,一個惡毒的念頭升入了腦中,他假意走上前去,“這位大嫂,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身上穿的是咱們大夏朝廷的官服,自然要按照朝廷的規矩辦事,董書生抗稅生事,我也會念著他是初犯,從輕發落的。”
又是初犯,想起自己檢舉試舉舞弊時,就被以初犯為由,蒙冤受刑,明麵上還要感謝官老爺的寬厚仁慈,如今梁正又祭出這個托辭,看來他已深得官場的奧妙了。
於是書生長歎一口氣,轉身就要跟著縣太爺回衙門裡任其發落。
哪知梁正卻並不著急,繼續盯著董妻,“要不,大嫂再去屋裡找找,儘量找些錢糧或者雜物,能讓我向上麵交差,我也好放過你家男人。”
“啊?”董妻沒想到官爺的態度突然轉變,頓時連眼淚都顧不得擦乾淨,轉身就往屋裡跑,“多謝大人開恩,多謝大人開恩,大人您看家裡還有些什麼入眼的,我們儘數上繳。”
梁正突然的轉變,讓董書生也莫名其妙的摸不著頭腦,但看著妻子領著梁正進入屋內,突然後背一陣發冷,大叫,“夫人!不可!”
董妻剛想應答丈夫,梁正卻已經尾隨著她進入屋內,反手就把身後的房門砰的關上,隨即傳出一聲頂住門栓之聲。
董書生心中大駭,掙脫衙役就衝到了房門前,乾瘦的身體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用肩頭撞得整扇門板哐哐作響。
一旁的衙役也有些糾結了,心想這縣太爺是怎麼想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想要去霸占一個村姑。雖然這村姑正值當年,可是冒著如此的風險行事,也太不值當了吧。
屋內傳出一陣家具被撞得東倒西歪的動靜,董妻剛喊救命,隨即就是一陣嗚咽,應該是嘴巴被捂住的動靜,董書生發了瘋似的撞門,門板開始搖搖欲墜起來。
衙役也開始拍門,“梁大人,梁大人……”
屋內傳出梁正如同鬼嚎的陰森聲音,“孫捕快,本官要親自審問這個刁婦為何敢抗捐,你要是連她的同夥都攔不住,回去也就不用當捕快了!”
同夥自然指的是瘋狂砸門的董書生,衙役權衡一番,畢竟飯碗重要,於是就去攔腰抱住董書生,還壓低聲音勸阻,“誰讓你得罪了官老爺,說不定他得手以後能放過你們呢?”
“你們這群衣冠禽獸,放的是什麼狗屁。梁正,你敢動我家娘子一根手指,我,我,我咬死你!”
孫捕快的臂膀比董書生的大腿還粗,緊緊的箍住董書生單薄的身形,董書生拚命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不脫,屋內妻子不斷掙紮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小,梁正一邊作惡,一邊還故意羞辱董書生,
“你這刁民,不是喜歡告狀麼,你現在該去告我玩了你老婆了吧。你去告啊,快去告啊……”
“啊!”董書生的眼珠子幾乎努出眶外,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快要把孫捕快的耳膜都震破了,孫捕快一走神,被董書生一口咬住了手指,這一口承載了董書生太多的仇恨,活生生的把孫捕快的食指給咬了下來。
孫捕快吃痛,一鬆手,董書生脫身出來,吐出口中的斷指,繼續像發了瘋似的撞擊著房門,“梁正,你這個畜生,告狀的事是我做的,你有什麼事衝著我來,禍不及妻兒啊,禍不及妻兒啊……”
孫捕快也被斷指上傳來的疼痛激怒了,順手抄起剛才董書生丟在地上的鋤頭,狠狠的朝著董書生砸了過去,“我讓你咬我!”
董書生聽到身後的動靜,下意識的回頭,砰的一聲悶響,鋤頭結結實實的砸到了他的臉頰之上,隨即,書生眼前一黑,帶著滿臉的鮮血,緩緩的倒了下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董書生才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他的半張臉已經沒有了知覺,或者是過度的疼痛已經癱瘓了那裡的神經。
他拚命扒開臉上糊著的粘稠的血漿,勉強睜開剩餘的一隻眼睛,發現已經是半夜了,四周安靜的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想起妻子,他踉踉蹌蹌的掙紮起身,摸索著進入到一片漆黑的屋裡。剛一進屋,就被屋裡四處散落的家什絆了幾個跟頭,手掌和身上隨即被一地的碎片劃出不少口子,
“夫人,夫人。”他一路掙紮著,摸索著,最後,在靠近床邊的地方,終於摸到了一雙裸露著的大腿。
“夫人!”董書生心中一顫,一股窒息的感覺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那雙冰涼的大腿輕飄飄的在空中晃來晃去,董書生自己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隨即又掙紮著起身,想要把懸在房梁上的妻子解下來。
一番折騰,終於,哐當一聲,妻子沉重的身子砸了下來,董書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累累傷痕,緊緊的把妻子抱在懷裡。可是那具屍體已經涼透,董書生再也不能把這個抱了無數次的身子暖熱了。
無邊的黑夜籠罩下,孤獨的茅舍裡,一個腦袋開花的男人抱著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這和森羅地獄又有何區彆。須臾,一個悲愴如厲鬼的聲音驟然響起,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天地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