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一下，若道友是那個對仙道汲汲以求卻又沒有靈根的凡人，難道不渴望這天地間還有其他的修道之路？”虛像仍然試圖攪亂他的念頭。
張元敬笑了笑：“如果貧道是那個人，自然會恨這天地何其不公，自然會期盼還有其他道途可以通行！但是，當貧道曆儘千辛萬苦，終於修行有成時，卻被某個邪惡的存在一口吞去所有修為，那貧道一定希望最初就沒有這一條路！”
虛像沉默片刻，說道：“有些事，不是必定出現的，隻要有希望，終有克服的可能。但是，靈根卻非如此，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存任何希望！”
張元敬嗤之以鼻，朗聲說道：“貧道所奉，不過是因果之道，有因則有果，有果必有因，什麼有希望、沒希望的，終究還是個因果！沒有邪惡存在吞噬之因，這世界如何又會有真言之道！既然一切都是操控的，又何必以身入局，去做一個牽線的傀儡呢！貧道寧願不修道，百年即身死，也不願把自身煉成彆人的修行資糧。我人族不知曆經多少歲月，付出何等代價，也未能完全擺脫為人口糧的命運，何以那位人族前輩，竟要把人族再推回原來的火坑中！”
虛影詫異道：“道友此言何異？那位前輩又指得是誰？是說我佛門祖師？我佛門祖師豈能把凡人當作口糧！不過是從他們身上收集些念力而已！”
“凡力量來源，奪自族群者，皆是以人為口糧。所謂念力，看似無害，其道理一致。此法今日或不害族人，他日卻未必不會。欲念沒有止境，修士每升一階，都渴望更上一層，當尋常的收集念力不能滿足欲求時，便會使用掠奪的手段。當掠奪的手段不能滿足欲求時，便會使用殘害生民的手段。當殘害生民的手段也不能滿足欲求時，便會把整個族群獻祭！因此，隻有把此等法門徹底禁絕，才能防止造成不可收拾的大禍！真異道友，你可聽明白了！”張元敬聲音漸大，最後一句，更是如當頭暴喝一般說出。
虛像神軀劇烈顫動，掙紮了幾下，便似煙消雲散般不見了。
張元敬搖搖頭，心道就這點手段，還與他玩蠱惑人心那一套，根本不夠看。
他在青石地板上等了半日，再不見動靜。
“你以為不出手，我便尋不到你？”張元敬冷笑一聲，“維持如此強大的佛寶，消耗不小吧？便是你吞噬了法身所有念力，又能支撐多久！”
真異不理他的嘲笑，一語不發，隻是藏匿某處不動。
張元敬取出天雷戟，指著腳下的青石板，說道：“前輩，請破開此石！”
“這個容易！”
雷戟子隨口應了一聲，飛身而起，凝雷力於戟刺之上，猛地向下一落，重重劈在青石板上。
“劈啪！”強悍的雷力在青石板上如蛛網一般迅速延伸開，將其整個包裹住。
“還不碎！”雷戟子再次劈斬。
青石板應聲而裂，旋即迅速粉碎，露出一個數丈大洞來。
張元敬把神識落去，卻見下方正是最初進入的大雷音寺正殿，那十丈高的石像靜靜矗立在屋子中間，完好無損，半分未變。
張元敬以煉陽傘護體，飛入屋中，落在石像身前。
此地布置，一如當初，唯一不同，乃是不見那瘦弱的真異。
“要說幻術，你這手段也算平中見奇，但終究是尋常之法！當然，平常之法也可有大用，隻要你實力夠強！可惜，你便把那些僧人的念力全部吞噬，也不過與我在伯仲之間。此等手段，如何能禍亂我之心智！”張元敬負手站在石像前方，輕語緩言，好似在與老友說話，“閣下不要再躲躲藏藏了，出來與我一決勝負吧！”
石像不語。屋宇之內，誦經之聲漸起，起初數人同音，旋即百人齊聲，隨即萬人相和，聲如浪濤、字若飛石，儘皆往張元敬殺來。
“講道理講不過，來硬的了！”張元敬譏諷道。
他靜立不動，把煉陽傘升起，釋放幽光抵禦聲浪。
真異此前念誦經文，是想通過舉事說理以攪擾他的念頭，再趁虛而入。但是，他既明白此界涉及大道之爭，心中對佛修早有定見，豈會因為幾句話而亂了主意。
若他不曾知曉道爭的來龍去脈，或許會被那經文中的故事觸動。
此時，真異舍了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直接以念力攻他神魂，顯然是束手無措策之下，不得不如此為之。
“嘭嘭嘭……”
念力乃是有形之力，撞在幽光上，連續發出轟鳴之聲。
但念力之中，也有直指神魂的無形之力，穿透幽光，進入到他的泥丸之中。
這念力，乃是煉化人的欲念而得，內中自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便連煉陽傘也阻不住。
“嗚嗚嗚，我要死了，我不甘心呐！”
“哈哈哈，我發財了，立即給我買下橫三條的李家宅邸，家眷奴婢全都要！”
“小娘子，我抓住你了，嗯，香嫩滑膩，真是銷魂啊！”
“此仇不報，生死不如，我必殺那姓陸的全家，雞犬不留！”
……
無數或喜或悲或怒或怨的聲音，在張元敬的識海中回蕩。
這些聲音，都來自一個個尋常之人，出自一件件凡俗之事，有生死名節之大事，也有柴米油鹽之瑣事，無論事之大小，皆充斥無數欲念。
張元敬自幼便被齊天相帶上了天闕山，未曾經曆過凡人的喜怒哀樂。他隻是靜靜的聽，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張相貌普通、皮膚黑黝的山村婦人麵孔，她時而溫柔，時而暴躁，有時大聲責罵，甚至拿著竹條追得他滿山遍野跑……不知何時，他的眼角流下幾點晶瑩的淚珠。
“喜怒哀樂，皆是凡人之欲念、修者之障礙，唯有煉去欲念，方可清心靜神，勝心魔而登天道！此真言之道所以必行，而不被眾多道門修士視為魔邪也！”真異的聲音於他識海中響起。
“是嗎？”張元敬輕輕搖頭，“人有欲念，乃為人也。修士修行，隻是要超脫生死、病痛、災害、匱乏，自給自足、自由自在，而非要把自己變成冷漠如石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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