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怒目而視,“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潘筠打斷他:“你知道江南年課稅多少,勞役多少嗎?”
青年愣了一下後臉上激動:“我當然知道,朝廷不公,賦稅攤給江南的最多,這全是有奸佞當道……”
“你說的不錯,的確有奸佞當道,但這奸佞可不是王振,”潘筠目光冰冷:“江南八府為魚米之鄉,一年可種植兩季,它和荊楚一地的糧食產出可占大明的一半。”
“太祖高皇帝分攤給江南高賦稅,是因為這裡地理、生態環境皆優,”潘筠沉著臉道:“若按照太祖高皇帝設想的那樣分攤,整體看來,江南的賦稅是重,但具體分到各戶,江南的百姓依舊過得比北地、嶺南這些地方的百姓好很多。”
“但,官紳不願納稅,服役,所以他們會把自己的賦稅、勞役都推給當地的百姓;士紳和大商人也不願納稅,或是想少納稅,因此隱瞞土地、人口,與官員勾結,給普通百姓分擔更多的賦稅、勞役,所以江南百姓的日子才越過越苦,這等事,從太祖高皇帝時便有,當時王振他娘都還是胚胎呢,奸佞是他嗎?”
青年臉色薄紅,辯解道:“朝廷免去官員和有功名之人的勞役和雜稅,是為了讓他們可以安心為國效力……”
“是嗎?”潘筠坐回椅子上,手搭在椅手上,似笑非笑的問他:“若是謀士得中進士,謀了官職,你自是可以免去勞役和雜稅,但你舍得讓你父親、兄弟去服役和繳納雜稅嗎?”
青年道:“這有何不可,現在他們也是自己服役……”
“你娘跪在地上求你,說你弟弟身體壞了,她心疼。”
青年一頓,“我可以花錢贖役。”
潘筠冷笑:“雜役以田畝數計,你全家都將田地記在你名下避稅,你記不記?”
青年臉色漲紅,從前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此刻卻臉燒得很,他嘟囔道:“寒窗苦讀十年,家裡付出許多,自然……”
“你叔伯兄弟,舅舅姑姑這些人也都要把田地記在你名下避開雜稅,還有你家族長,五服內的親人,你記不記?或者說,你要記誰家的,不記誰家的?”
青年嘴唇微抖,說不出話來。
潘筠傾身在他耳邊道:“你們這些人免去的雜稅並沒有消失,每府的稅銀和稅糧都是定額,你們這些人不繳,便隻能分攤到家中沒有進士、舉人、秀才的人家裡去,一年又一年,他們的賦稅會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青年尖叫一聲:“你彆說了——我們寒窗苦讀本就是為光宗耀祖,自然也為國家,這,這有何不可,隻是避了雜稅,那點雜稅不值一提……”
潘筠冷笑:“你以為隻有雜稅而已嗎?”
“人的貪欲是無窮的,這世上能控製住自己欲望的人有幾個?”潘筠步步緊逼:“一開始是雜稅和勞役,然後是正稅,再然後是公田、是公中的山林沼澤,隻要有利益,他們全都要收入囊中,不然,江西、福建兩地的銀礦當年為何會關閉,新開之後一年就納銀八兩,你見過誰家開采銀礦,一年就開出八兩銀子的?”
“這是王振所為嗎?還是說……”潘筠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臉,輕聲問道:“是你的主子所為?”
青年下意識否定:“不是……”
潘筠哼了一聲,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我不信你,更不相信你背後之人。”
“一個有正義,有仁心的好官,是不會犧牲彆人來做局的,除非,”潘筠嘴角一挑:“他是另一個奸佞。
幫著奸佞殺奸佞,我沒那麼多閒情逸致。”
青年沉默,片刻後道:“我知道了,你將我放了,我會將你的意思告訴家主人的。”
潘筠眨眨眼,掏了掏耳朵一臉驚詫:“你說什麼?”
青年見狀,心不斷的下沉。
潘筠驚呆了,誇獎道:“你好天真啊,害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這樣顯得我好壞。”
妙真:“小師叔,他還沒說他的主人是誰呢。”
“這不重要,”潘筠揮手道:“他要是能活下來,帶回京城,自然就知道是誰的人了。”
潘筠輕笑著刮了刮他的臉,“即便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
青年汗毛倒立,生生打了一個寒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