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著,談著,倆人就談起這次江南礦工大作戰。
薛韶還是認為招安比平叛更符合百姓、國家和君王的利益。
“王掌印和王文大人的憂慮並不會成真,因為此次反叛並不是簡單的某些人想以此為通道求取功名利益,要解決此事,也並不是單純的給出幾個官位便可的。”
薛韶道:“我巡察江南時查過鄧茂七這人。”
於謙好奇:“他還未曾造反,薛兄弟就查到他了?”
薛韶笑了笑道:“他在江西和福建都很有名”
“哦?”
薛韶道:“鄧茂七原名鄧雲,是江西人,曾在其家鄉殺過人。他們當地有一惡霸,家中小有資產,平時橫行鄉裡,有一日他當街欺辱人,鄧雲打抱不平,與他打起來,失手把人打死了。”
於謙坐直了身體:“當地衙門怎麼判的?”
薛韶笑了笑道:“判了斬刑。”
於謙道:“重了。”
薛韶頷首:“鄧雲逃了,此案便沒了結,我巡察到江西時便去查了此案,這個案子很有趣。”
於謙就往後靠在池子上,手掌輕輕拍打水麵,問道:“怎麼個有趣法?”
“當地的地主尤其厭惡鄧雲,但佃農和貧農卻極愛鄧雲,”薛韶道:“當地最大的地主姓黃,叫黃世堅,鄧家是他的佃農,鄧雲逃走後,黃世堅常向鄧家找茬,而當地的佃農明麵上和鄧家劃開界限,卻在夜裡、淩晨去幫鄧家勞作,幫鄧家湊足給地主家的青貯。”
於謙漸漸嚴肅:“這樣看來,鄧雲此人極受人尊敬,深有威望。”
薛韶頷首。
於謙:“那江南平叛怕是難了……”
薛韶:“朝廷大軍從不怕叛軍,他們沒有甲衣,武器遠比不上朝廷軍,甚至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但叛軍隻要有一樣東西,便極難平叛。”
倆人異口同聲的低語道:“民心!”
薛韶:“陛下想要一月平叛,除非鄧雲暴斃,否則絕不可能。”
於謙蹙眉,問道:“鄧雲是如何收取民心的?”
薛韶:“在江西,佃農租種地主的田地,除了交租息,每年還要養殖一定數量的雞鴨上交給地主,每年入冬要上交定量的青貯、木柴等,鄧雲深惡此道,就帶著佃農們不交雞鴨、不交青貯和木柴。
而他逃到福建後,那邊的情況比江西還要差,佃農們除了要交雞鴨,準備青貯和木柴外,還要把租息送到地主要求的地方。
有的地方離得很遠,租戶們要費近半個月的時間去運送。”
於謙豁的從水池裡站起,怒道:“他們這是把佃農當運力,售賣糧食後讓他們去送貨,既可以免了路上的損耗,又能省下運費!”
薛韶點頭:“所以當地佃農深受其害,加上今年複開銀礦,礦工日子亦難過得很,朝廷定下的銀稅很高,銀礦采不夠足數,便分攤到每戶百姓身上。
而士紳自有辦法躲開這部分額外增加的銀稅,更多的銀稅就又落在普通百姓身上,這才是鄧茂七可以一呼百應的原因。”
薛韶道:“這是民心。我們要贏,就得跟他爭奪民心。”
怎麼爭奪?
鄧茂七已經做過一遍,他們隻要在他的基礎上改良,滿足百姓們的訴求即可。
薛韶垂眸道:“百姓太苦了,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於謙沉思:“若是從前,我是不讚成如此屈服的,便是改善環境,也當徐徐圖之,但現在我們有了一座無儘的銀礦,能做的事就多了。”
於謙興奮起來:“我這就上折請求陛下重查福建反叛一案,宋彰竟讓治下出現這等亂勢……”
“於大人,”薛韶打斷他的話:“宋彰是王掌印的人。”
於謙蹙眉:“那又如何?”
薛韶:“每年通過福建朝貢的船隻,皆過他的手。”
也就是說,他是皇帝的私庫錢袋子之一,動他,可不是動王振這麼簡單,而是還動了皇帝的利益。
薛韶道:“不然,為何鄧茂七已連下八城,宋彰也隻是‘不擅打仗’而已,依舊安然坐在他的布政使位置上?”
於謙眼中閃過流光,定定地看著薛韶:“薛兄弟並不是畏於強權的人。”
薛韶道:“薛某是不畏強權,但薛某希望有所值,當務之急是賑災,開海禁,奪銀礦。”
於謙蹙眉:“在你眼中,海禁還在平叛之上?”
“與我來看,海禁亦是賑災之舉,”薛韶道:“海禁一開,江南的主要矛盾便轉移了一半,商人可以踏足海貿,普通百姓也可依存海貿、港口,即便朝廷賑災有所缺漏,他們也可自尋生路。
百姓就像大江大河裡的魚,不用特意去喂食,隻要不禁錮,它們會自己去追逐食物,找到最適宜它們生存的地方和方式。”
於謙看著沉靜的薛韶,目中生輝。
當天晚上,於謙就留宿驛站,和薛韶徹夜長談。